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殿下,三殿下到了,在偏厅候着,呈阅淮扬水患的条陈。”内侍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萧承璟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灼烧般的痛楚。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海,将手中揉皱的信笺一点点抚平,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极力控制着某种即将失控的力量。再抬眼时,眸中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冰封,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让他进来。”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靛青色亲王常服的青年走了进来。他身量修长挺拔,面容与萧承璟有五六分相似,同样俊朗,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萧承璟的冷冽锋芒,多了几分温润儒雅,眼神明亮清澈,正是兰嫔所出的三皇子,萧承瑜。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萧承瑜恭敬行礼,双手捧上一份厚厚的奏折,“这是臣弟与工部、户部几位大人议定的淮扬水患后续疏浚、赈济及重建条陈,请殿下过目。”
“嗯。”萧承璟淡淡应了一声,接过奏折,目光却并未立刻落在文字上,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弟弟。
萧承瑜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姿态恭谨,目光沉静地落在书案一角,耐心等待。他身上有种不同于其他皇子的沉稳气质,不卑不亢,如同深谷幽兰。
萧承璟翻开奏折,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国事上。条陈写得条理分明,详略得当。从灾民安置点的规划、防疫药材的调配、水毁河堤的重建方案,到如何筹措钱粮、防止贪墨、安抚民心,都考虑得颇为周详。字迹清隽有力,论述清晰,逻辑严密。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其中关于重建河堤所需石料一项的预算时,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那预算数字……似乎过于“精确”和“理想”了。他记得前几日工部密报,提及淮扬当地几种关键石材因水患和运输困难,价格已有异动。
他不动声色,将奏折翻到预算那一页,推到萧承瑜面前,指尖在石料总价那一行数字上轻轻一点,语气平淡无波:“此处,核算依据为何?可曾实地复核过近期石料市价?工部密报,言及‘青岗石’因河道淤塞,运输受阻,价格已涨三成有余。你这预算,是按旧价核算的?”
萧承瑜微微一怔,立刻上前一步,凝神细看那数字。他眉头微蹙,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和懊恼:“殿下明察!是臣弟疏忽了!此条陈初稿拟定于半月前,彼时石料价格尚稳。前日虽收到地方呈报提及运输困难,但臣弟只想着尽快将总案呈上,未及将这一项最新变动核算进去,是臣弟失察!”他态度诚恳,没有丝毫推诿,迅速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小记事簿,当场就在奏折的空白处快速演算起来。
萧承璟看着他专注而利落的动作,看着他坦然承认疏忽并立刻修正的态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这个弟弟,聪慧、务实、反应敏捷,更难得的是这份不藏拙、肯担当的坦荡。这份条陈的整体构架和大部分细节,都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治理才能和全局观。这份潜质……萧承璟的心头,那个盘旋已久的、关于离京的念头,变得更加清晰而急迫。朝堂需要一根新的支柱,在他离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