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天没下雨,月光也没出。
只是风一直刮,从窗缝里钻进来,把工作室里的速写纸吹得轻响。
像低声喊着“别画了”,又像哑着喉咙说“你得画完”。
周墨坐在灯光下。
他身前那张画纸,已经改了第九遍。
每一次落笔,都是一根线从心头往外拉——
拉着他所有的专注、情绪、意识,一点点散掉。
他不是不想停。
是他怕,一停,就再也画不出她了。
他试过闭眼。
也试过用旧画稿临摹她曾经笑着说“还不错”的眼睛。
可那一笔——眼尾那一笔,总是抖。
不是手不稳。
是情绪太重。
——
他伸手去拿那支最细的勾线笔,结果“咔”一声,笔芯断了。
他愣住。
手停在半空,笔尖落地的声音,比任何人的一句“别画了”都要响。
他没吭声。
他只是轻轻喘了一口气。
像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开始漏。
他不是没意识到自己开始“溢出”了。
他知道。
他感觉得到———
线条越来越偏,图像越来越重叠,脑子里画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团团画不清的记忆碎片。
他想喊“停一下”,但喉咙像被情绪堵住。
他想说“帮帮我”,却连“我”字都卡在唇齿间。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回头。
他是已经忘了——
她那道光,在哪个方向。
就在他快要低头撑不住的时候———
门开了。
——
门不是“砰”的一声。
是轻得像风推开的。
然后,有人慢慢走了进来,然后慢慢靠近。
她没有急着叫他。
也没先问“你怎么了”。
她只是——蹲下。
轻轻捧起他的脸,用很稳很稳的声音说:
“先看我一眼。”
——
那一瞬间,他像整个世界都定格了。
画纸停了,风停了,连笔尖上的残墨都像凝住。
他抬起眼。
她的眼睛,秋水一般,干净得像从来没沾过别人的评价。
也像从很远的地方,专程赶来,只为在他最快碎的时候,看他一眼。
他忽然就不颤了。
她的手很温。
有一股温热在传过来。
那一瞬,他像得到了什么,又像找回了什么。
不是技法,也不是节奏———
是那个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握不住的“锚点”。
她轻轻摸了一下他指节。
看见他手上的细汗,还有掌心一层没干透的墨。
“别画了。”她说,声音比风还轻,“先停一下。”
他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说“我快好了”。
可她先一步接住那句话:“你不需要画完,才能算你在坚持。”
她抬眼看他,神情笃定:“你现在,还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
他眼圈忽然一红。
不是情绪来得快,而是忍得太久。
他咬着牙没哭。
但他收了画板。
第一次,不是因为画完,而是因为——她说“可以停”。
他靠在椅背上,长呼了一口气。
那一声像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
她没说话。
只是站起身,走到他背后,替他披上那件他常挂在椅背上的灰色连帽卫衣。
然后,从桌边那张速写纸上撕下一角,写了五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