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四年九月初七,大巴山深处的雾气还未散尽,白莲教“襄阳老营”的议事帐内,王聪儿捏着半张浸了雨水的“永业田凭”,指尖摩挲着黄麻纸上的朱砂官印。这是三天前从官军俘虏身上搜出的,凭照左角绘着简化的井田图,右栏用小楷写着:“郧阳府竹山县荒田十亩,东至山溪,西至松岗,凭此据可向州县领取番薯种三斗、铁犁一具。”
“姐妹们,清廷要拿田亩拴住咱们的脚了。”她将凭照往火塘里一丢,火苗“腾”地窜起,把“左手拇指印”几个字烧得卷曲,“去年在房县,官军烧了咱们的‘均田册’,如今倒学起咱们的招儿来了。”
帐外突然传来骚动,哨探押着两个浑身泥污的百姓闯进来——是刚从兴安州逃来的流民,怀里紧抱着用油布裹着的《耕织数据册》。翻开册页,每页都盖着“兴安屯田总局”的紫漆大印,首行印着嘉庆帝御笔:“凡归田者,男丁记力,妇人记艺,孩童记龄,三载无过,田亩永为己业。”
“这是官军发的?”王聪儿盯着册中“沙壤宜粟”的图示,忽然想起教中“老掌柜”曾说过,乾隆朝陕西巡抚毕沅编《关中胜迹图志》,也用过类似的土壤分类法。
“回仙姑,”年长的流民扑通跪下,露出掌心的红泥印,“官军在山口设了‘数据站’,量手长、验脚茧,说能耕的给好田,会匠的编进铁铺——还给咱们画了‘地力图’,哪块地该种啥,都写得明明白白。”
帐内教众窃窃私语,有人摸出怀里的“教中凭证”,粗麻纸上只写着“劫富济贫”四字,比起清廷的田凭,倒像孩童涂鸦。王聪儿忽然看见火塘里未烧尽的凭照边角,“左手拇指印”的朱砂印在灰烬中格外刺眼——这分明是学自教中“歃血为盟”的仪式,却变成了拴住流民的枷锁。
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嘉庆帝正在数据房查看《川楚屯田进度图》。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算珠标注:红色代表未收复区,黄色是“永业田凭”发放区,绿色已开垦成田。兴安州的绿色算珠逐日增多,郧阳府却有几处红色算珠顽固地钉在竹山、房县交界处——那是王聪儿的老营所在。
“皇上,勒保急奏,”军机章京捧来黄绫折,“白莲教在房县散谣,说‘田凭是官军的牵驴绳,秋后要连人带田一起收’。”
颙琰冷笑一声,抽出《白莲教众成分分析表》——这是数据房根据被俘教众口供整理的,30岁以下青壮占六成五,其中佃农、流民又占八成。“他们怕的不是田凭,是咱们断了‘裹挟流民’的路。”提起朱笔,在分析表空白处画下“田凭+数据册+匠人编户”的三角模型,“传旨勒保,在流民聚集区开‘数据公廨’,当场丈量田亩,刻碑立界,让百姓亲眼看见‘东至某山,西至某河’不是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