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青缎面夹袄,腰间还别着个乌木算盘,圆脸堆着笑,见了苏婉儿先作了个揖:\"小的给郡主请安。\"
苏婉儿的目光扫过他袖口露出的金线绣云纹——这哪是普通粮商的行头?
她指尖叩了叩案上那叠新送的账册:\"李掌柜,把今年与户部往来的明细都呈上来吧。\"
\"这是自然。\"李掌柜哈着腰将账册推过去,牛皮封面上\"万丰粮行\"四个金字被磨得发亮。
苏婉儿翻开第一本,\"过目不忘\"技能发动的瞬间,太阳穴又开始抽痛——她的记忆里自动浮现出前七日在御书房看过的《各州府秋粮入仓册》。
\"三月十五,收江南道秋粮八万石,标注'官用'。\"她的指尖停在某页中间,\"四月初八,收淮南道粳米五万石,亦标注'官用'。\"她抬眼时,李掌柜的笑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化,\"李掌柜,这二十笔'官用'交易,总共有三十万石粮。
可户部的《军粮拨付册》里,同期只记了十五万石送边关。\"
\"许、许是记漏了。\"李掌柜的额头沁出细汗,圆脸上的肉跟着哆嗦,\"小的这就回去重誊,一定把用途写清楚......\"
\"重誊?\"苏婉儿将账册\"啪\"地合上,震得案上茶盏跳了跳,\"李掌柜当这是诗会抄错了诗稿?
三十万石粮够边关十万大军吃半年!\"她余光瞥见王大人的手指正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朝珠,每粒珊瑚珠子都被搓得发亮——这老臣分明早看出了问题。
\"郡主说的是。\"王大人突然拔高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李掌柜,你带回去重新誊写,明日巳时前务必呈来!\"他说着起身,袍角扫翻了茶盏,褐色茶渍在青砖上晕开,像块凝固的血。
李掌柜连滚带爬地捡起账册,夹袄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出门时撞在门框上,\"咚\"的一声闷响。
苏婉儿望着他踉跄的背影,突然听见后堂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侍郎到了。
\"下官参见郡主。\"赵侍郎玄色官服的下摆沾着泥点,显然是从城外赶回来的,\"方才在西直门外听说郡主查账,便急急来了。\"他的目光扫过王大人发僵的背影,又迅速收回,\"实不相瞒,这粮账的问题,下官早察觉了。\"
苏婉儿示意他近前,听见王大人重重咳了一声,却没阻止。
赵侍郎凑近时,她闻到他身上混着马粪的腥气——分明是刚下马车。\"可曾有人威胁于你?\"她压低声音。
赵侍郎的喉结动了动,指节抵着案角泛白:\"上月十五,下官在值房收到半块带血的玉牌。\"他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是半截羊脂玉,断口处还留着暗红痕迹,\"那玉牌与户部库银的封牌同模。\"他苦笑,\"后来又有小吏说看见我家院墙上挂着带箭的血书......\"
王大人突然转身,朝服上的仙鹤纹被扯得歪歪扭扭:\"赵侍郎!\"他的声音里带着颤,\"你莫要信口开河......\"
\"王大人莫急。\"苏婉儿将锦盒推回赵侍郎手中,\"赵大人肯说这些,足见赤心。\"她望着王大人发红的耳尖,想起方才他催促李掌柜重誊账册时的急切——这老臣怕是被捏住了什么把柄,既想查又不敢深查。
暮色漫过户部的飞檐时,苏婉儿才带着暗卫出宫。
北风卷着残叶打在步辇的帷幔上,沙沙作响。
行至西二长街,驾车的马侍卫突然勒住缰绳,隔着帷幔递进张纸条:\"方才在转角的影壁后发现的。\"
纸条上是炭笔写的小字:\"查粮者,当心项上人头。\"墨迹未干,还带着潮气。
苏婉儿的指腹摩挲着纸边的毛茬,想起李掌柜袖口的金线——那是内廷造办处的绣法,普通粮商哪能穿得起?
\"回玉昭宫。\"她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道旁的铜鹤香炉,火星\"噼啪\"窜起,映得她眼底寒芒渐起。
步辇转过御花园时,她掀开车帘望了眼渐暗的天色。
宫墙上的琉璃瓦泛着青灰,像块压在头顶的铅板。
明日,该去万丰粮行的粮仓看看了......
\"王大人。\"她突然出声,步辇停在户部衙门前,\"臣妾想明日辰时去万丰粮行的城外粮仓,查查那三十万石'官用'粮的下落。\"
王大人正站在阶上送她,听见这话,原本勉强维持的从容彻底碎了。
他望着苏婉儿眼里的锋芒,喉结滚动两下,指尖在袖中攥紧朝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