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鼾声轻得像猫喘气时,苏婉儿正就着烛火叠半旧的月白衫子。
她指尖拂过衣襟上自己绣的并蒂莲——那是前日老夫人赏了月钱,她偷偷买线绣的,针脚比往日更密三分。
\"咔嗒。\"
窗棂突然轻响。
苏婉儿的手顿在半空。
她垂眸看了眼案头那盏省油灯,灯芯结着豆大的灯花,将影子投在墙上,像张扭曲的人脸。
春桃翻了个身,被褥窸窣声里,她已摸到妆匣下的银簪——这是她前日借口学女红,求老夫人房里的李嬷嬷磨的,尖得能扎透油皮纸。
蹑足走到窗边,月光正漫过青瓦,在窗台上投下片银霜。
那里躺着个巴掌大的纸包,用靛青缎子裹着,缎子角上金线绣的\"昭\"字在月光下泛着暗纹——那是大昭皇家的暗记。
她喉头动了动。
上回见这样的暗纹,还是三个月前在西市茶棚。
那时她蹲在茶摊后帮人算卦,算到个穿青衫的公子,他腰间玉佩坠着同样的金线\"昭\"字,后来才知道,那是微服出巡的皇帝赵顼。
银簪挑开缎子,里面是封素笺。
展开时,有碎金般的粉末簌簌落在她手背上——是金箔,只有宫里头才用的金粉调的墨。
\"着苏府庶女苏婉儿三日后卯时正,至城南松风楼,自有指引。\"字迹清瘦如竹枝,末尾朱红大印压着半行小楷\"钦天监秘典\",正是赵顼常用的私印。
烛火\"啪\"地爆了灯花。
苏婉儿的指尖在\"秘典\"二字上轻轻一按,墨迹未干,沾了点在指腹。
她突然想起昨日家宴散时,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你父亲明日要去户部送盐税册子\",而方才系统提示的\"洞察秋毫\"技能,此刻正让她后颈泛起凉意——赵顼要的,果然不是苏府的清白,是盐税。
\"姑娘?\"春桃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床帐里钻出来,\"可是要添灯油?\"
苏婉儿迅速将信塞进衣襟里,那缎子贴着心口,比她的心跳还烫。\"睡你的。\"她转身时带起风,吹得烛火摇晃,窗台上那片月光突然晃了晃,像有人刚从房顶上跃下。
第二日卯初,苏婉儿扶着春桃的手,站在柳氏院子外的垂花门前。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守院门的小丫头翠儿斜眼瞧她,昨日柳氏母女被押去祠堂时,这丫头还往地上啐过唾沫,\"二夫人都被罚跪了,您还嫌不够?\"
\"我前日着了凉。\"苏婉儿捂着心口咳嗽,眼尾的小痣跟着颤动,\"老夫人让春桃去请王大夫,我...我想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她指了指院角那株老梅树,枝桠上还挂着昨夜的残雪,\"春桃,你快些,莫要让老夫人等急了。\"
春桃应了声,提着药囊跑远。
苏婉儿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影壁,这才撩起裙角往角门走。
角门的门闩上结着薄霜,她哈了口气,指尖刚碰到门闩,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婉儿?\"
是父亲苏靖。
他穿着青灰色官服,腰间挂着从五品通判的银鱼袋,手里捧着个檀木匣子——那是老夫人让他送去户部的盐税册子。
苏婉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慌忙福身:\"父亲早。\"
苏靖盯着她苍白的脸,目光软了软:\"昨日家宴累着了?
你继母...唉,是我管教不严。\"他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是从前她生母在世时爱买的铺子做的,\"拿着,吃了甜些。\"
苏婉儿接过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父亲这些年在盐税上没少奔波。
她垂眸时瞥见他腰间的银鱼袋,突然想起密诏里的\"松风楼\",那是城南盐商常去的茶楼。
\"父亲可要去户部?\"她轻声问,\"昨日老夫人说,今年的盐税册子做得极仔细。\"
苏靖愣了愣,随即露出欣慰的笑:\"是,你母亲...你继母从前总说你不谙世事,如今倒比谁都通透。\"他拍了拍檀木匣子,\"我去去就回,你且在院子里歇着。\"
等苏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苏婉儿才长出一口气。
她将桂花糖塞进袖中,撩起裙角往城南跑。
腊月的风刮得她眼眶发酸,她却不敢停,每过三条街就拐进胡同,贴着墙根走,直到看见松风楼褪色的蓝布招牌——\"松风\"二字被风吹得晃荡,像在对她眨眼。
茶楼后院的青石板结着冰,青衣小厮的棉鞋踩上去\"咯吱\"响。
他领她穿过堆着煤块的偏房,推开一扇朱漆小门时,屋里的炭炉正\"噼啪\"作响,映得墙上\"天下为公\"的字幅泛着暖光。
\"苏姑娘。\"
声音从炭炉后传来。
苏婉儿抬眼,就见个五十来岁的老太监坐在圈椅里,眉峰如刀,眼角的皱纹却堆得像朵菊。
他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牌上刻着\"内廷司礼监\"——是皇帝身边的方公公。
\"见过方公公。\"苏婉儿福身,指尖掐着掌心,她记得赵顼说过,方公公最厌虚礼,\"不知公公唤我来是...\"
方公公没接话,只从袖中摸出枚玄铁令牌,牌面刻着\"秘选\"二字,背面是条盘着明珠的螭龙。
他将令牌放在桌上,推到苏婉儿跟前:\"三日后子时,御花园侧门。\"声音像砂纸擦过青石板,\"莫要让陛下等。\"
苏婉儿盯着那枚令牌。
玄铁沁着寒意,却让她想起昨日系统奖励的\"洞察秋毫\"——方才进院时,她注意到偏房煤堆里埋着半截带泥的香灰,是宫里特有的沉水香;方公公的指甲盖泛着青,是常年握朱笔批红留下的痕迹。
\"民女明白。\"她伸手接过令牌,玄铁的凉意在掌心蔓延,\"只是...\"
\"没有只是。\"方公公突然站起身,袍角扫过炭炉,带起股龙涎香,\"苏姑娘该知道,能入这秘选的,都是聪明人。\"他走到门边又停住,\"对了,苏通判今日送的盐税册子,户部侍郎看了直夸'条理分明'。\"
门\"吱呀\"一声关上。
苏婉儿望着案头的令牌,突然笑了——赵顼要的,哪里是盐税册子,是能看懂盐税册子的人。
她将令牌贴身收进衣襟,转身时,炭炉里的火星溅在\"天下为公\"的字幅上,烧出个小黑洞,像只盯着她的眼睛。
出茶楼时已近午时。
苏婉儿故意绕去东市买头油,在布庄挑了匹湖蓝布,又在糖画摊前站了盏茶工夫。
她盯着铜锅里翻涌的糖浆,余光却瞥见街角那顶灰毡帽——从松风楼出来就跟着她的,此刻正缩在卖糖葫芦的担子后。
她捏着糖画转身,糖画师傅举着铲刀喊:\"姑娘的糖画,要龙还是凤?\"
苏婉儿望着灰毡帽的方向,眼尾的小痣突然跳了跳。
她踮脚指了指屋檐下的冰棱:\"就做个冰棱吧,要最尖的那种。\"
糖画师傅愣了愣,随即笑着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