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温和清晰。王姐一愣,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沈浪放下茶杯,又拿起一块抹布,走到一张空桌旁,不是随意划拉,而是顺着木纹方向,一下一下,用力均匀地擦过去,边边角角都没放过:“桌面要干净,客人看着才舒服。”
他接着演示如何侧身端锅避免烫到客人、如何及时撤走空盘而不打断客人谈话、看到带着孩子的客人要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小碗……这些细节,对王姐她们来说,是从未想过、更未做过的。
有人小声嘀咕:“这不跟过去伺候人似的……”
沈浪停下动作,目光扫过她们:“不是伺候。咱们凭手艺、凭干净、凭这份周到挣钱,挣的是辛苦钱,更是体面钱。客人舒坦了,乐意来,咱们的饭碗才端得稳,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王姐看着眼前这个沉稳的年轻人,又回头看看几位老姐妹,最终点了点头:“沈同志,我们……学着做!”
招牌挂了起来,“丰满园”三个大字红底金漆,在冬日灰蒙蒙的胡同里格外醒目。
开业那天,沈浪特意买了十挂千响的鞭炮,寓意着红红火火。另外在门口贴了张写着“开业大吉”的红纸。
王姐她们穿着沈浪统一置办的深蓝色棉布罩衣,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练习过却仍显生涩的笑容,站在擦得锃亮的玻璃门后,手脚似乎不知该往哪儿放。
最先探头进来的是几个穿着半旧军绿棉袄、头发剃得短短的愣头青,领头的叫周卫东,是附近大院的孩子王。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亮得晃眼的电灯、光洁的桌面。
“嚯!够豁亮的!”周卫东大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下。
王姐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沈浪教的样子,快步上前,微微弯了点腰,脸上挤出笑容:“同志几位?咱这儿是四川火锅,锅底有麻辣、鸳鸯……”她声音有点紧。
周卫东摆摆手:“就那个最辣的!有啥好吃的?”
王姐耐心的给他做了详细的介绍,周卫东听着这些新奇的食物,每样都点了一些。
锅子端上,红汤翻滚,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
一盘盘切得薄如纸的羊肉卷、鲜鸭肠、翠绿的蔬菜、还有那白瓷盘里盛着的粉嫩虾丸、鱼丸依次摆开。
周卫东夹起一个虾丸,对着灯光看了看:“这玩意儿,冻的吧?这能吃?不过这羊肉到时挺纯正。”
王姐听到周卫东的疑问,马上上前为他答疑解惑。“同志您好,这个虾丸需要放在锅里直接等它看着变大了就可以蘸着吃了。这羊肉全是老板家自己养的羊,都是当天宰杀当天送过来的新鲜羊肉。”
周卫东等人听到解释后点了点头。
虾丸落进滚汤,片刻浮起,周卫东蘸了油碟送入口中,眼睛倏地睁大了。
虾肉的鲜甜弹牙,混合着锅底的麻辣醇香,瞬间在口中爆开。他顾不上说话,又飞快地夹起一个鱼丸。
王姐一直留意着,见他们茶杯空了,立刻提着长嘴大铜壶上前,壶嘴离杯口半尺,热水稳稳注入,一滴未溅:“同志,给您续水。”
周卫东这才抬头,含混地应了一声:“哦…好,谢了啊!”这声“谢”,在他自己听来都透着点新鲜。
一顿饭下来,几个小伙子吃得满头大汗,棉袄都敞开了怀。
结账时,周卫东看着账单,咂咂嘴:“价儿是不低,可这味儿,这虾丸鱼丸,值!还有那厕所,真干净!”
他掏出钱拍在桌上,声音洪亮,“过两天带哥几个再来!”
自那以后周卫东那帮大院子弟成了常客,呼朋引伴。
附近工厂下夜班的工人,寻着香气和灯光找过来,点个实惠的麻辣锅,驱散一身寒气。
街坊们先是好奇地扒着玻璃看里面亮堂的光景和热气腾腾的热闹,终于有人忍不住,一家老小进来尝鲜。
王姐她们越来越熟练,续水、撤盘、擦桌,动作麻利,脸上那点僵硬也化成了习惯性的、朴实的笑意。
看到老人孩子,会主动提醒锅边烫;有人辣得直吸气,立刻递上晾好的凉白开。
那两台冰柜日夜不停地嗡嗡响着,陈桂兰带着人在后厨,绞肉声、打丸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冻好的虾丸、鱼丸、牛肉丸整齐码放在冰柜里,成了“丰满园”最叫响的招牌。
一个飘着小雪花的傍晚,店里人声鼎沸,白炽灯的光芒透过大玻璃窗,在门外湿冷的雪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