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不再是濒死的灰败,而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但唇瓣上那抹象征死亡的青紫色已彻底褪去,恢复了浅淡的樱粉。呼吸平稳悠长,虽然依旧虚弱,却已脱离了死亡的悬崖。
“阴煞…已祛除九成以上!” 孙仲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几乎站立不稳,被玲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沈云昭的腕脉,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殿下…殿下体内生机正在复苏!心脉已稳!剩下的阴煞残毒被九阳还魂草的药力牢牢压制,已不足以致命!只需…只需静养调理,辅以汤药,假以时日…定能…定能痊愈!”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青黛再也忍不住,跪倒在榻边,泣不成声。玲珑也捂着嘴,泪水涟涟。殿外守卫的贺兰山与秦烈,虽未入内,但紧绷如弓弦的脊背,也因孙仲景这声宣告而微微松弛了一丝。
沈云昭的睫毛,在孙仲景话音落下的瞬间,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下。
如同破茧的蝶翼,挣扎着,试图睁开沉重的眼帘。
“殿下!殿下您醒了吗?” 青黛立刻扑到近前,声音放得极轻,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一道缝隙。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燃着幽火、又或是弥漫死寂灰翳的黑眸,此刻显得有些茫然失焦,如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瞳孔深处,那点象征狴犴本源的金芒黯淡到了极致,几乎难以察觉,但终究…未曾熄灭。
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扫过青黛满是泪痕的脸,玲珑红肿的眼,孙仲景疲惫却狂喜的神情,最后,定格在床边矮几上,那个已经空了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玄冰玉匣上。
“皇…叔…” 干裂的唇瓣翕动,吐出两个极其嘶哑、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牵动着刚刚经历剧痛洗礼的喉咙和脏腑,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钝痛,让她秀眉紧紧蹙起。
“是!是王爷!王爷找到了九阳还魂草!秦烈将军亲自送来的!殿下,您得救了!” 青黛连忙用温热的湿帕子,极其轻柔地擦拭沈云昭额角的冷汗,哽咽着解释。
沈云昭的目光落在玄冰玉匣上,久久未动。北境极北,玄冰裂谷…十七条性命…沈玦…这份情,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她闭上眼,似乎在积攒力气。片刻后,再次睁开,眸中的茫然水雾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沉淀下来的冰冷清醒。
“秦…烈?” 她看向殿门方向。
“末将在!” 殿外传来秦烈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回应,隔着厚重的殿门,依旧清晰。
“让他…进来…”
青黛立刻示意玲珑去开门。沉重的殿门开启一道缝隙,浑身浴血、铠甲上布满刀剑劈砍和冰霜冻结痕迹的秦烈大步走了进来。他看也未看旁人,目光径直锁定榻上苏醒的沈云昭,单膝重重跪地,抱拳行礼,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北境风雪的凛冽气息:
“末将秦烈,奉靖渊王殿下之命,护送九阳还魂草,幸不辱命!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起…” 沈云昭的声音依旧虚弱,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秦烈身上每一道狰狞的伤口和甲胄上残留的冰屑,“路上…有截杀?”
秦烈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沉声道:“回殿下!出玄冰裂谷后,遭遇不明身份高手三次伏击!最后一次,距帝都城郊不足百里,对方手段诡异,驱使寒毒异虫,且…似乎能引动地脉阴寒之气!玄甲铁卫折损十一人!幸赖王爷所赐秘宝,以及此草本身散发的阳罡之气克制,才得以冲破封锁!末将断定,截杀者…绝非普通江湖势力!” 他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刻骨的仇恨。
地脉阴寒之气…引动…
沈云昭的瞳孔猛地一缩!昨夜反向标记时感知到的、西郊寒潭别院那万载寒潭的气息,瞬间浮上心头!萧烬!果然是他!他不仅知道沈玦在找药,更是在药草得手后,第一时间派出了精锐力量进行截杀!若非沈玦准备充分,若非这九阳还魂草本身的神异…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沈云昭刚刚复苏的心脏。她放在锦被下的手,几不可察地攥紧了被褥。
“折损的将士…厚恤。他们的家人…本宫…养之。” 她一字一顿,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与沉重。
“末将代兄弟们,谢殿下隆恩!” 秦烈虎目含泪,再次抱拳,声音哽咽。
“王爷…可安好?” 沈云昭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王爷坐镇裂谷之外,以身为饵,吸引了大批不明身份高手的围攻,为末将等突围争取了时间!王爷神威,虽受轻伤,但无大碍!王爷命末将转告殿下:北境有他,万邪不侵!请殿下务必珍重自身,待殿下凤体康健,王爷自当回京觐见!” 秦烈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沈玦近乎狂热的崇拜。
沈云昭心中稍安。沈玦无恙,便是最大的幸事。“你…也辛苦了。下去…疗伤。”
“末将职责所在!贺兰统领已安排妥当,末将此番带来玄甲铁卫四十九人,愿暂留长宁殿外听候殿下差遣,护卫殿下周全,直至殿下痊愈!” 秦烈语气坚决。显然,一路的截杀让他对帝都的防卫并不完全信任。
沈云昭没有拒绝,疲惫地点点头。秦烈这才再次行礼,转身大步退出,带起一股浓烈的血腥与风尘之气。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服下孙仲景精心调配的安神固本汤药后,沈云昭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身体的虚弱和识海的枯竭是实打实的。她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那冰火之力祛毒后的变化。
九阳还魂草的药力如同温暖的洪流,在千疮百孔的经脉中缓缓流淌,修复着破损之处,滋养着干涸的丹田。被玄冥阴煞侵蚀留下的暗伤,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在缓慢消融。左腕狴犴之目的裂痕依旧狰狞,但其中盘踞的阴寒死气已被大幅驱散,那点本源金芒虽然黯淡,却重新稳定了下来,如同深埋地底的火种,等待着重新燃烧的契机。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流转过眉心识海之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极其怪异的悸动感,毫无征兆地传来!
仿佛一根无形的、冰冷的丝线,从极遥远处——正是西郊的方向!——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这丝线似乎连接着她识海深处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残留着一丝昨夜玉石俱焚时留下的、属于萧烬的玄冥印记气息!以及…那缕反向标记是融入自身意志与大地的烙印!
这悸动微弱得如同幻觉,一闪即逝。若非沈云昭此刻意识高度内敛,心神专注于自身,几乎无法察觉!
她霍然睁开眼!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惊疑!
那是什么?
是昨夜的反向标记被触动了?
还是…萧烬在通过某种方式,探查那缕标记的残留?
亦或是…与自己刚刚服下的九阳还魂草,那至阳的药力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感应?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一直密切观察她的青黛立刻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异样,紧张地问道。
沈云昭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恢复平静,只是微微蹙眉,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与疲惫:“无妨…只是…有些眩晕。” 她重新闭上眼,仿佛只是虚弱所致。
但她的内心,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缕感应…是福是祸?是萧烬追踪而来的信号,还是…她反向窥探对方的契机?昨夜那场生死边缘的博弈,留下的影响,似乎比她预想的…更加深远和诡异!这缕如同“香息共鸣”般的异样感应,如同一条无形的暗线,将她与西郊那深不可测的寒潭,再次隐秘地连接了起来。
她必须弄清楚!
就在沈云昭强压下惊疑,试图再次凝聚心神,捕捉那缕转瞬即逝的异样感应时——
殿外,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
“报——!” 贺兰山低沉严肃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凝重,“启禀殿下!太后鸾驾已至宫门!随行…有宗正寺卿、大理寺卿及数位宗室元老!言…闻听长宁殿有异动,恐殿下安危,特来…探视!”
殿内的气氛瞬间再次降至冰点!
青黛、玲珑、孙仲景的脸色同时一变!太后!宗室元老!在这个殿下刚刚脱离生命危险、最需要静养的敏感时刻,如此兴师动众地“探视”?其用心,昭然若揭!
沈云昭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那双疲惫的黑眸中,瞬间燃起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厉芒!所有的虚弱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压下,一股属于大胤长公主的、久违的、铁血峥嵘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凶兽,缓缓苏醒!
她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呵…来的…倒快。”
“更衣…备驾!”
“本宫…亲自去…迎一迎本宫的‘好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