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邦府中的书房,吕不韦端坐于席上,身姿笔挺,尽显相邦威仪。其身后墙壁正中,还是悬挂着那幅《周公负成王图》。
甘罗躬身立于案前,语调沉稳地汇报着。
“义父,孩儿已依计行事,在府内后园安排李斯与娥蓉姊姊‘偶遇’。”甘罗躬身而立,语调一如既往地沉稳,
“二人品茗清谈,气氛尚可。孩儿观娥蓉姊姊之意,对李斯此人,虽未亲近,却也无疏离之态,反倒有几分棋逢对手的审视与好奇。”
“哦?”吕不韦眼角微抬,来了兴趣,“如何审视?”
甘罗笑道:“娥蓉姊姊以家父生辰在即为由,请李斯作贺寿诗,言明若诗能入家父法眼,可任其在府中珍宝库择一物为赏。此既是考校,亦是抬举。”
“好!好一个娥蓉!”吕不韦抚掌,眼中满是赞许,
“我这女儿,心思玲珑,手段亦不俗。此举既能试探李斯才学深浅,又将评判之权交予我手,更以珍宝为饵,将李斯与我相邦府的联系又加深一分。此事办得漂亮!”
他满意地看着甘罗:“你从中斡旋,功不可没。对了,蒙骜那边如何?可曾派人将蒙瑶送来,协助编撰《吕氏春秋》?”
甘罗心中掠过嫪毐那张狂放的脸,但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回道:“回义父,蒙上将军府上传话,称小女蒙瑶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反会叨扰了李斯与诸位大才编书。他言道,待《吕氏春秋》功成,李斯大人有了闲暇,再提联姻之事不迟,如此方显对相邦与李大人的尊重。”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正中吕不韦下怀。
“嗯,蒙骜这老将,倒是越发知进退了。”吕不韦捻须颔首,显然对此解释十分受用。他此刻志得意满,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李斯这匹千里马,即将被他牢牢套上吕氏的缰绳。
“你继续留意此事进展,每日报我。”吕不韦挥了挥手,“尤其是那首贺寿诗,我倒要看看,这个李斯,能给我怎样的惊喜。”
“孩儿遵命。”甘罗悄然退出书房,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蒙家的事,绝非“知进退”那么简单。甘罗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之前那个深夜的急报。若非自己当机立断,以相邦之威将那已然被按倒在地的嫪毐从蒙氏家将的刀下救走,此刻咸阳城中恐怕早已多了一个无根的废人,而蒙氏与嫪毐之间,此刻也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那嫪毐,不知何时就会引爆一场风波。而他,必须在这风波之前,为义父,也为自己,布好万全之局。
接下来的数日,咸阳城表面风平浪静,但甘罗却从这静谧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往日里,每隔一两日,甘泉宫便会传来太后口谕,召相邦入宫觐见。这既是权力的延伸,也是一种微妙的情感维系。可如今,一连十数日,甘泉宫竟是音讯全无。
相邦府的书房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连日来,甘泉宫的沉寂,起初带给吕不韦的是一种久违的专注。他得以将全副心神投入到堆积如山的政务中,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然而,当这份沉寂持续得过久,便从解脱,悄然质变成了另一种不安。
批阅竹简的手会不经意地停顿,目光无意识地越过窗棂,望向甘泉宫的方向,随即又带着一丝隐秘的烦躁。
他厌烦那无休止的纠缠,但这突如其来的静默,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隐忧。
甘罗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义父的权势,一半来自朝堂,另一半,则源于那位深宫中的赵姬。这条维系着情感与权力的丝线,绝不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