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边的老榆树落了满地叶子,我踩着枯叶往家走,听见邻家阿婆在晒谷场吆喝孙子:\"慢点儿跑,别踩了花生!\"那孩子手里攥着把带壳的花生,边跑边往嘴里塞,红衣沾在嘴角像抹化开的胭脂。这场景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总爱把晒干的花生装在裤兜里,走路时\"哗啦哗啦\"响,祖母听见了便笑着骂\"小松鼠囤粮\",说着就往我兜里再塞两把。
如今那只瓦罐摆在我书房的窗台上,罐口缠着圈褪色的红绸,是祖母当年系上的。前几日整理旧物,在罐底发现张泛黄的纸片,是祖母用铅笔写的菜谱:\"花生炖猪脚,要放八角;盐水花生,须用粗盐......\"字迹被潮气洇得模糊,却依然能看出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苏轼在《格物粗谈》里写\"花生炒食尤香\",想来他也是懂这滋味的。去年冬天我在阳台炒花生,特意学祖母当年的法子,用铁锅拌着细沙炒,结果火候没掌握好,焦了半锅。焦香混着烟味飘进客厅,母亲皱着眉说\"跟你奶奶当年一个样\",说着就拿起颗焦黑的花生,在掌心揉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昨夜起了风,窗台上的瓦罐被吹得轻响。我摸着罐身上细密的裂纹,忽然想起祖母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花生要留种\"。那时她声音轻得像片落叶,我却分明看见她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晒谷场的阳光,就像许多年前那个黄昏,她蹲在土灶前翻炒花生,火星溅在围裙上,落成永不熄灭的星子。
此刻月光正透过纱窗落进来,给瓦罐镀上层银边。我捻起颗花生放在掌心,果壳上的纹路像极了祖母手背的皱纹。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首诗里读过:\"有些果实注定要埋进土里,不是为了腐烂,而是为了在某个清晨,让思念破土而出。\"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恍惚间又听见了二十年前的炒货声,在岁月深处,轻轻叩击着记忆的瓦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