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凤仙花(2 / 2)

第二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拆叶包。麻线解开时,叶子已经蔫了,可指甲缝里全是红扑扑的颜色。我举着手指跑到阳光下看,那红色透着亮,像嵌了层薄薄的玛瑙。奶奶看着我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温柔:「咱们丫头的指甲,比凤仙花还俊。」她自己的指甲也总是红的,只是颜色更深,像陈年的朱砂,那是几十年岁月染出的痕迹。

后来在书上读到,凤仙花又名「指甲花」,古时有女子用它染甲,「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俗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忽然明白奶奶做的事,原是从千年前的光阴里传下来的诗意。那些被凤仙花染红的日子,连时光都带着胭脂的甜香。记得有一年我偷偷把花瓣涂在弟弟的指甲上,他哭着去找奶奶,却被奶奶笑着点了点鼻尖:「小囡家才染指甲,男子汉要学凤仙花的茎,直直地长。」

凤仙花的茎确实是直的,中空的茎秆透着淡绿,却能撑起那么多花朵。奶奶说这花不娇气,旱了浇点水,就能开一整个夏天。老屋拆迁那年,我在废墟里看见一丛凤仙花从裂缝里钻出来,开着孤零零的几朵花,花瓣上落满了灰尘,却依然红得倔强。那一刻忽然懂得,有些东西是拆不掉的,就像奶奶留在我指尖的颜色,就像凤仙花在岁月里扎下的根。

去年在花市看见凤仙花,盆栽的,品种叫「重瓣苏丹」,花瓣层层叠叠像小牡丹,颜色也多了杏黄、粉橙,艳得让人挪不开眼。可我还是买了最普通的单瓣种,绛红色的,像奶奶花畦里的那种。卖家说这品种老派,不好卖了,我却把它栽进陶盆,放在阳台的角落。

傍晚浇水时,忽然闻到熟悉的香气。那香气很淡,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像奶奶身上的皂角香。恍惚间好像看见她蹲在老屋的花畦前,白发被夕阳镀成金红色,指尖夹着半朵凤仙花,正往白瓷碗里放。那时她总说:「等你长大了,奶奶就给你染凤仙花。」可后来我长大了,她却走了,只留下一畦花影,在记忆里年年盛开。

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到奶奶的白瓷碗,碗沿缺了个小口,里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红痕。我用它盛了新采的凤仙花瓣,加了点明矾,像当年奶奶那样轻轻碾磨。绛红的汁液渗出来时,忽然想起她教我的歌谣:「凤仙花,染指甲,染得丫头俏如花。」如今我的指甲上没有了那抹红,可每当看见凤仙花,指尖就仿佛又感受到叶包的微凉,闻到风中飘散的胭脂香。

暮色渐浓时,阳台上的凤仙花在晚风里轻轻摇晃。花瓣落了一片在瓷碗里,像谁落下的一滴泪,却又在碗底漾开淡淡的红。原来有些颜色,是时光也洗不掉的;有些记忆,会随着花香,在岁月里一直一直地开下去。就像奶奶说的,凤仙花是「女儿花」,它染过的指尖,留住的不只是颜色,还有那些温柔了岁月的,染指流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