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清晨,晨雾弥漫,宛如一层薄纱,轻轻地覆盖着大地。外婆早早地起床,提着她那熟悉的竹篮,缓缓地走向溪边。
溪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宛如一条银色的绸带,在晨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外婆将竹篮轻轻地浸入溪水中,篮中的青碧粽叶在水中微微摇曳,仿佛一群枕着流水做梦的绿蝶。
外婆的手指灵巧地在粽叶间穿梭,她掐住叶茎,轻轻一转,粽叶便如变魔术般弯成了斗笠的形状。这娴熟的手法让我不禁想起了幼时在年画里见过的“包粽仙翁”。
相传,在宋代有一位慈祥的老媪,每逢端午佳节,她都会来到汴河渡口,教授妇人们如何包粽。她包出的粽子,形状精致,口感鲜美,仿佛蕴含着某种神奇的魔力。每当她将粽子投入河中时,总会引来一群锦鲤,它们衔尾相逐,争抢着品尝这美味的粽子。
外婆的手法与那传说中的“包粽仙翁”如出一辙,我仿佛看到了外婆年轻时的身影,她也是如此灵巧地包着粽子,将对家人的爱和祝福都包裹在这小小的粽子里。
外婆往粽叶里撒糯米时,总会念叨“角黍包金,香蒲切玉”。这八个字从她没了几颗牙的嘴里漏出来,带着米香般的温润。北宋的《岁时广记》里说,古人以菰叶裹黍米成角状,故称“角黍”,到了明清才渐渐用箬叶替代。有一年我在博物馆见过南宋的鎏金粽子形银盒,盒盖上錾刻的缠枝莲纹间,还能辨出“团粽明朝便有余”的残句,那是陆游在《初夏》里写的,想来八百年前的诗人,也对着青瓷盘里的粽子发过“时平得纵饮,渐老喜身闲”的感慨。
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时,外婆会把麻绳缠在手腕上。她教我用三指捏住粽角,麻绳要绕三圈半——“三圈敬天地,半圈系流年”。这让我想起《续齐谐记》里的典故:屈原投江后,楚人以竹筒贮米投水祭之,后因蛟龙窃食,遂以楝叶塞筒,五彩绳缠之。如今的五彩绳早化作寻常麻绳,可外婆缠绳时指尖的郑重,倒像在系住一个千年未散的魂。
锅里的水沸了,粽叶的清香漫过木格窗。我忽然想起去年在苏州拙政园,见香洲舫的窗棂间斜插着艾草,案上青瓷碗里卧着两只火腿粽。同行的老学者说,这是仿了《山家清供》里的“梅花粽子”——用梅汁染米,裹以蜜渍梅花,可惜现代人嫌麻烦,只留了火腿与豆沙的俗套。说着他拈起一粒糯米,念起范成大的“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那声音轻得像要融在吴地的烟雨里。
午后拆粽时,外婆总让我先剥出完整的粽叶。她把粽叶展平在竹筛上晒干,说要留着给我包“文房粽”。那是她听来的故事:清代有个书生,每逢科考便以粽叶包砚台与墨锭,谓“笔下有粽(中)”。去年我高考前,她真的缝了个粽叶香囊挂在我书桌前,里面除了艾草,还藏着一粒用红绳系着的糯米——后来才知道,那是她从五十年前的嫁妆荷包里取出来的,那时她刚嫁给在私塾教书的外公,嫁妆里就有一篓新收的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