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新旧履(1 / 2)

风流俏佳人 着花迟 5153 字 3天前

<特别鸣谢:tijin的大神认证,本章九千字,不分章,特此加更!>

二人转身,见楚灵曜身着白裙,双手叉腰立在门前,一双妙目圆睁,怒视着相拥的二人,眼底尽是被欺瞒的怒火。

李澈见状,忙不迭从杨炯怀中退开,强作镇定道:“净手后随意走走,不想竟绕到此处。”

楚灵曜听了,险些气结,几步上前揪住她胳膊,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姐妹跟你心连心,你跟姐妹玩脑筋!快把我师傅送的烧鸡吐出来!”

“哟,那昨夜帮你续香的情分,你怎的不提?” 李澈梗着脖子反驳。

“你……你简直是个骗子!当初说要帮我……帮我……” 楚灵曜话说半句,忽偷眼觑了杨炯一眼,顿时红了脸,余下的话便咽回肚里。

李澈暗叫不妙,悔不该为口吃的骗了这小祖宗,如今倒真被缠上了。

当下她眼珠一转,忙附耳道:“好妹妹,收敛些脾气!他最不喜泼辣女子。”

楚灵曜闻言一怔,狐疑地看向她。

李澈这一年随杨炯走南闯北,早练就了说谎不打草稿的本事,当下连连点头,神色郑重无比。

杨炯见两个丫头挤眉弄眼、你来我往,不禁哑然失笑:“好啦!今日天气晴好,一同出去逛逛吧。”

说着便褪去外袍,换了件浅色锦袍,率先出门。

李澈与楚灵曜对视一眼,虽仍有几分气闷,脚下却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时值正午,金乌高悬,将那长安城东市映照得一片煌煌。

但见人烟凑集之处,车马喧阗,市声鼎沸,端的是红尘中第一等富贵风流地。

那街衢宽阔,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悬着各色招幌,金漆招牌映着日光,幌子上绣着“绸”、“缎”、“茶”、“药”、“当”等大字,随风招摇,猎猎作响。

绸缎庄里,五色锦缎、蜀锦吴绫,堆叠如山,光华夺目;古玩铺内,鼎彝尊罍、字画碑帖,琳琅满目,透着古意;香料铺子,异香氤氲,沉檀龙麝之气直透街心;更有那酒楼食肆,彩楼欢门高耸,雕梁画栋,里面传出丝竹管弦、猜枚行令之声,混杂着酒香肉气,引得行人频频驻足。

沿街更有无数摊贩,占着道旁,或设案陈列,或挑担吆喝。卖时新果品的,桃李杏梅,堆得鲜亮;卖熟食点心的,蒸笼里热气腾腾,甜香扑鼻;卖泥人耍货的,捏得惟妙惟肖;卖胭脂水粉的,小盒精致,香气袭人;还有那打把式卖艺的、测字算卦的、代写书信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笑语声、骡马嘶鸣声,汇作一股喧腾热浪,直冲霄汉,将这东市烘托得如滚水一般沸腾不息。

杨炯一身浅色云纹锦袍,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雅,他负手行在前头,步履从容,自顾自介绍着这繁华盛景。

行至一处三层飞檐、气派非凡的酒楼前,他驻足抬首,指着那黑底金字的“醉仙楼”匾额,温言道:“瞧这‘醉仙楼’,传说是前朝一位致仕的老翰林所开,他家自酿的‘玉楼春’,清冽甘醇,号称‘三杯通大道’,更有一道‘雪花羹’,取初冬嫩豆腐配以蟹黄、火腿末,形如雪覆红霞,鲜美异常。

只是这醉仙楼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成了富贵达官聚集之地,倒是少了几分市井地气,做的菜肴也没我小时候好吃喽!”

说罢又移步向前,至一古朴雅致的店铺前,门楣悬着“墨林”三字,墨香隐隐透出,暖风一吹,直入心腑。

杨炯眼中显出几分喜爱,道:“此乃百年老店,笔墨纸砚俱是上品。尤以松烟墨为最,取黄山古松之烟,和以鹿角胶,捣十万杵方成,落纸如漆,历久弥新。昔年辛学士过长安,亦曾在此购墨数锭。”

他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将这市井繁华中的典故娓娓道来,倒像是在品评诗文雅事,如数家珍。

岂料他这番用心介绍,身后两个玉人儿却全然无心领受。

李澈与楚灵曜,一个黄衫飘逸,一个白裙清丽,并肩跟在杨炯身后约莫三步之遥。

起初尚各自端着,目不斜视,只盯着杨炯挺拔的背影。

未几,李澈眼角余光瞥见楚灵曜微撅的樱唇,心知她余怒未消,自己心虚,又兼少女心性,便忍不住悄悄斜睨过去,嘴角勾起一丝顽皮笑意。

楚灵曜何等敏锐,立时察觉,一双妙目狠狠瞪将回来,似嗔似怒,眼波流转间分明写着“骗子”二字。

李澈见她瞪眼,非但不惧,反而促狭地眨了眨眼,更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下唇角,做了个回味烧鸡的馋相,气得楚灵曜柳眉倒竖,银牙暗咬。

趁杨炯正指点一处古董店橱窗内的前朝青瓷,楚灵曜脚下不动声色,裙裾微动,那绣着连翘花的软缎鞋尖便轻轻踩在了李澈的裙裾上,杏眸圆瞪,咬着牙用力碾了一下。

李澈身子一歪,险些惊呼出声,忙稳住身形,回头怒视。

楚灵曜却已若无其事地转开脸,只留一个线条优美的侧颜和微微上扬的唇角。

李澈岂肯吃亏?借着人潮涌动贴近之机,那藏在袖子里的纤纤玉指,便如灵蛇般探出,在楚灵曜紧贴腰肢的胳膊内侧极快极轻地捏了一把。

楚灵曜猝不及防,浑身一激灵,差点跳将起来,猛地转头,俏脸飞红,一双眸子瞪得溜圆,似要喷出火来。

李澈则迅速垂首,做出一副专心聆听杨炯说话的模样,只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泄露了心底的笑意。

两人你来我往,眼风如刀,手势似电,无声的较量在杨炯身后涌动,偏生还要极力维持着面上端庄,那份少女的娇憨活泼与赌气较劲,便在这眉眼官司、袖里乾坤中展露无遗,比那市井声更添几分生动。

行至一处街角,一股烤肉香气愈发浓郁诱人。

杨炯抬眼看去,只见几个干净利落的食摊临街支着,或卖炙肉,或卖汤饼,或卖蜜饯果子。

其中一摊,一口大油锅翻滚着金黄的浪花,香气四溢。

摊主是个精干妇人,手脚麻利地将裹了薄糊的各色食材投入锅中,滋啦作响,瞬间便炸得金黄酥脆,捞出沥油,插在竹签上。

杨炯驻足,笑道:“这‘签菜’倒是长安一绝,现炸现卖,最是酥脆可口。有鹌鹑签、鹅肫签、还有这裹了豆沙的‘玉兰片’。”

说着便向那妇人要了三个鹌鹑签,三个鹅肫签,又特意指了两个豆沙签,付了钱钞。

待他拿着几串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炸签转过身来,欲分与二人,却见身后空空如也。

杨炯微愕,四下张望,只见几步开外,人群稍疏处,那两个方才还在暗中较劲的丫头,不知何时竟已扭作一团。

但见李澈一手抓着楚灵曜的皓腕,一手去呵她腰间痒处,楚灵曜则扭身躲避,另一只手去揪李澈的发髻,两人鬓发微松,衣袂纠缠,粉面含嗔带笑,虽极力压抑,仍发出细碎急促的喘息和低低的娇呼,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杨炯眉头皱起,快步来到近前,两人如遭电击,瞬间分开,动作快得惊人。

李澈与楚灵曜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方才那点小芥蒂仿佛烟消云散,同时展颜一笑,竟如亲姐妹般亲热。

两人迅速整理好微乱的鬓发衣襟,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迎上前来,异口同声娇笑道:“买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楚灵曜故意将头靠在李澈肩上蹭了蹭,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李澈亦是眉眼弯弯,伸手自然地接过杨炯递来的签菜,先递了一串给楚灵曜,笑道:“灵曜妹妹快尝尝。”

两人接过那金黄酥脆的签菜,小口咬下,酥皮簌簌而落,内里鲜嫩多汁,豆沙签更是甜香软糯。

美食当前,又兼做戏要全套,两人倒也暂时偃旗息鼓,鼓着腮帮子吃得香甜,只是偶尔眼神交汇,仍不免流露出一丝尚未散尽的“杀气”和彼此心照的促狭。

杨炯看着她们粉腮微鼓、吃得香甜却又暗藏机锋的模样,摇头失笑,眼中满是无奈与宠溺,叹道:“两个疯丫头!闹腾了半日,想也饿了。

前头有家‘郭羊正店’支出来的路边摊子,他家的‘插肉面’汤头极好,面条也筋道,干净清爽,不如就在那儿用些午饭。”

二女自无异议,嘴里塞着签菜,含糊应着,随杨炯走去。

那摊子支在一株老槐树下,几张榆木矮桌,几条长凳,倒也收拾得干净。

摊主是个憨厚汉子,见是杨炯,连忙热情招呼。

杨炯轻笑着摆手,示意他不必拘谨,要了三碗招牌的“插肉面”,又加了一碟脆生生的腌黄瓜,一碟香油拌的胡芹丝,便就开始分碗拿箸。

不多时,三碗热气腾腾的面便端了上来。

只见那青花大碗里,乳白浓郁的骨头汤,根根分明、细长筋道的面条,上面整整齐齐码着数片酱红色、切得薄如蝉翼的熟羊肉片,再撒上碧绿的葱花芫荽末,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三人落座,杨炯居中,李澈自然坐在他左手边,楚灵曜便坐在了右手边。

李澈方才与楚灵曜一番“缠斗”,发髻略有些松散,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拂在雪白的颈侧。

她正欲抬手去拢,杨炯已极其自然地侧过身,温言道:“别动。”

说着,便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将那几缕调皮的发丝拢起,动作轻柔地将她鬓边微松的簪子扶正,又替她将垂下的发丝重新抿入髻中。

杨炯指尖偶尔不经意掠过李澈细腻的耳廓,李澈便微微低头,雪白的颈子染上一抹极淡的绯色,却并无闪避,只安静地任由他摆弄,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待杨炯弄好,李澈才抬眸对他浅浅一笑,眼波流转间,自有旁人难懂的默契与亲昵流淌。

杨炯亦是含笑点头,这才拿起自己的竹箸。

吃面时,杨炯亦时不时留意着李澈。

见她碗里的羊肉片快吃完了,便将自己碗中未动的几片,极其自然地夹了过去,轻轻放在她碗边。

李澈也不推辞,只低低“嗯”了一声,夹起便吃。

杨炯又见那腌黄瓜爽脆,便也夹了几片放到李澈面前的小碟里。李澈胃口似乎甚好,小口吃着面,腮帮子微微鼓起,如同一松鼠般可爱。

杨炯看着她吃,眼中笑意更深,偶尔低声提醒一句:“慢些,小心烫。”

又将手边干净的素帕递给她,示意她擦擦唇角沾上的一点油星。

这些细微处的照拂,皆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仿佛已做了千百遍,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稔与体贴。

其间杨炯亦不忘照顾楚灵曜,见她汤少了,便温声唤酒保添汤,也将那碟胡芹丝往她面前推了推,道:“这胡芹丝拌得清爽,配面正好,尝尝。”

态度温和有礼,无可挑剔。

然而,坐在一旁的楚灵曜,捧着碗,看着杨炯眼前这无声流淌的脉脉情意,那鲜美的面汤喝在嘴里,却渐渐品出几分涩意。

杨炯对李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她初初萌动的心尖上。

那是一种无需言说、浑然天成的亲近,是只有彼此才懂得的密语。杨炯看李澈的眼神,深邃温柔,仿佛蕴着星光,而看向自己时,虽然同样含笑,却清澈坦荡,分明是兄长对妹妹的关爱呵护。

楚灵曜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发胀,又酸又涩。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粉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饰着眸中那点猝不及防的黯然。

她默默地用竹箸拨弄着碗里的面条,那原本诱人的羊肉片也失了滋味。方才与李澈打闹时的鲜活气焰仿佛被这顿饭浇熄了,只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一丝丝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羡慕。

楚灵曜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

只见李澈正微微侧着头,小口喝着汤,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那出尘的气质,即便是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愧不如。

楚灵曜慌忙低下头,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心里那点酸涩却更重了,连带着口中的面条也仿佛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竹箸,指尖微微泛白,仿佛要将那点莫名的委屈和初开情窦便遭遇的无形壁垒捏碎在掌心。

少女的心事,便如同那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朦胧、脆弱,带着微烫的温度,却又转瞬即逝,无处着落。

楚灵曜默默地夹起一根胡芹丝,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那清香的滋味此刻尝来,竟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清苦。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缝隙洒下,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却照不进那双忽然笼上轻愁的明眸。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荷包里那颗早上李澈塞给她的糖渍梅子,指尖触到那微硬的果核,心底那点小小的不甘和委屈,便如同梅核上的褶皱,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最终只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悄悄融入了市井的喧嚣之中。

饭毕,三人离了面摊,重新汇入东市如织的人流。

日头正好,市声依旧鼎沸,红尘万丈,正是少年游冶时。

杨炯依旧行在前头,指点着前方一处专卖海外奇珍的“海泊行”,意欲带她们开开眼界。

李澈与楚灵曜并肩跟在后面,面上仍是言笑晏晏,方才饭桌上那点微妙的涟漪似乎已被这市井的繁华热闹所掩盖。

楚灵曜偶尔与李澈说笑两句,眼波流转间,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杨挺秀的背影,复又飞快收回,那深藏于少女心底、初尝便已觉酸涩的情愫,如同她荷包里那颗未及品尝的糖渍梅子,被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只在无人处,才敢细细回味那一丝半缕的滋味。

李澈心思玲珑剔透,虽与楚灵曜打闹惯了,此刻也隐约察觉她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默,只道她还在为烧鸡的事闹小性儿,便又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递去一个温暖的笑。

楚灵曜感受到手心的温热,抬眸对上李澈清澈含笑的眼,心中那点酸涩竟奇异地淡了些,也回握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终究掺杂了些许难以言明的复杂,如同这午后长安城上空,既明媚又带着一丝慵懒怅惘的天光。

三人一路缓行,杨炯或是介绍长安风物,或是买些沿街的小吃,一路欢声笑语,楚灵曜那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恢复到最初那活泼模样,同李澈叽叽喳喳的嬉闹起来。

行至凌波坊,杨炯转身笑道:“这是咱们家开的第一家高端绣鞋坊,进去看看!”

楚灵曜一听这话,想起杨炯之前说的要给自己买绣鞋,小脸“唰”的一下红如晚霞,嗫嚅着刚要说话,却见杨炯已经走入了带店铺中,当即小脚在绣鞋中蜷了蜷,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