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建设,咱今天下午喝酒去,就咱俩。”
“我哪里也不想去。”
“我把酒备好了,地方也订好了,咱俩慢慢喝,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咱现在就走。”
建设看着袁建设那黑黝黝的脸,憨厚的嘴唇,从来认真的神气,苦笑了。
南建设还是谢绝了。南建设这些时间里只渴望在一个人面前喝醉,这个人不是袁建设。
南建设迟了半月才来养羊场,是为了一个极为不便提起的原故:他的脸被抓破了。要以刮胡子时划破了或在哪里擦破了,也实在不好掩饰。南建设是要脸面的人,只好在家里屈就了半个月,直到脸上的伤看起来就像“我兄弟的那个调皮小子,尽拿些刀刀枪枪,抱了一下,就往他大伯脸上划。”
妻子丽娜还是叫嚷着要他回来跑门路,跑到个局长、科长也行,养羊那能挣得了钱吗?你这养羊纯粹就是自我放弃,等过几年,这仕途上还有你的份儿!听说养羊场又需贷款三十万。丽娜出口就说:“骨头里就是农民,就爱养个羊,你到死都是个拦羊小子。”这类似的话,丽娜这十年是说顺嘴了的,是一边涂着口红一边说的,建设也是听惯了的,但没有想到自出了区政府大院,建设火气顿时大了:
“你给我往出滚,滚到你的当官老子那里去,少在我这农民小子跟前晃荡!”
“我爸爸尸骨未寒,你小子就敢欺负我!”丽娜连嚎带骂扑向建设,习惯性的半为撒泼,半为娇横,将建设的头当作拨浪鼓似的摇。这个举动触发了建设心中的怒火,这一刻,建设也意识到她的区长父亲死了,刚意识到这一点,一个耳光就上去了,声音如此之响,建设的手都有些发麻。建设怎么下了这么大的力。
十年,这是蓄积十年的一个耳光。
丽娜捂着脸,打着转儿跌在了沙发上。父亲去世才未过一年,这个农民小子就敢这样下死力的打他,恨与伤心,让丽娜再次站起来,扑上前,连哭带骂:“老娘不活了,老娘跟你拼了,你个农民小子!你倒给我反了天!”
夫妻俩眼不睁、头不抬战,直到打得彼此服气,枕巾上是血,沙发巾上也是。
建设只觉得痛快极了,结婚整整十年,从未有过这样的一次痛快,那种带着血腥味的酣战,那种只是以保证对方不死不残废为底限的痛击让他痛快极了,他打红了眼,看到丽娜将跌扑在地上,还在她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让她结结实实爬在地上。与之打斗的不像是自己同床共枕过的女人,女儿的妈妈,就像一个仇人,十年来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的阶级敌人。
丽娜坐起来,双脚在地上踢,连踢带哭骂。
建设吃惊了,连她十岁的女儿都不曾如此哭闹过!他又厌恶,又憎恨,迅速洗了手想要出门去,才在洗漱间镜子里看见颈上的四道血印不允许他出门了。那血印似乎顿时疼得渗心,刚才酣战的痛快全无了踪影,心酸欲泪,建设还是一把拉开门,楼道里对窗站着,幸而楼道里静悄悄的。建设想要吸烟,衣袋里空空的,泪水像一根粗壮的虫子,毫不客气的恣意爬行在他脸上。
一门之隔的家里,丽娜还在长哭谩骂。这样不知体贴的女人,哪怕是生在帝王家也不过泼妇一个。这样的女人,怎么偏就是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啊!
女儿快放学了,女儿要进这个家来了,建设怕女儿看见,但丽娜不怕。听见房子里哭声小了些,建设进了门,立刻开始收拾整理房间。卧室里一团零乱,丽娜斜陈在地毯上,建设进门收拾带了血的床单和枕巾,丽娜叫了一声:“跟你小子没完!从此以后,你别打算好活!”
建设嫌恶地皱了一下眉,就像眉头一皱就可以将那声音挤出去了。
丽娜闭着眼,三扯两扯,将身上的一件开司米扯下来摔进建设怀里,开司米上沾了血,她是要建设给她洗干净。
建设无言,习惯性地系上围裙,猛然间又一把扯下来,将围裙撕了,撕成两半还不解气,再撕,扯成了布条。
这围裙是母亲在店里买了布,亲手在缝纫机上缝好送给儿媳的,为此,丽娜狂言恨透了那个农村老女人,说这个老女人管教了她。
数年来,是建设系着这围裙。
扯碎了,建设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先在盆里将血迹揉搓洗净,再放进洗衣机里,然后整理房间,拖地板。地板未干,就响起了敲门声。女儿回来了。
女儿南楠就像是一只小猎犬,一进门,看到整整齐齐的家,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觉的妈妈,一脸童真欢乐顿时没了,无声无息的放下书包,胆怯的叫了一声爸爸。
建设别过脸去,清了清声说:“饿了吧,爸爸这就给你做饭。”
女儿装作高兴的说:“爸爸,我来洗菜,我还会切菜呢。”
女儿已经非常敏感于这种气氛,她会透视的眼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使建设难堪的是:就在这夫妻打架后的半个月里,他还得白天黑夜的呆在家里,白天怕别人看到脸上的伤,晚上出去太久,怕女儿睡不好。
结婚不到九个月,女儿就出生了,建设在外说着蜜月宝宝的话,心里却犯了嘀咕:这叫男人痛苦一生的嘀咕。
可是女儿与他心心相通,他便知道这个女儿一定是他的;倘不是他的,也是有缘来做他的女儿,他想象不出有一个比这更好的女儿。女儿的成长令他心慰:聪明伶俐,不刁钻不尖刻,温和懂事。小小的女儿,是建设在这个婚姻里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