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上前半步,袖中手指轻轻蜷起——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却被赵顼瞧得分明。
他垂眼抿了抿唇,指节在御案上叩了叩,像是给她递了颗定心丸。
\"回陛下,\"她的声音清越如泉,\"户部批粮七道关,原是防贪墨;兵部验粮三道卡,原是保质量。\"她抬手指向殿外悬着的日晷,\"可两道衙门各执章法,文书要誊抄三遍,粮车在关前空耗三日。\"丹墀下有低低的抽气声,王大人的银须被气吹得颤了颤:\"郡主这是说老夫户部办事拖沓?\"
\"王大人明鉴。\"苏婉儿转身对王大人福了福身,\"七道关里,第三道核库与第五道对账原可并作一步;兵部验粮时,若能派小吏随户部同往,文书便不必来回递送。\"她从袖中取出一卷薄纸,\"臣女已拟了新流程,两道衙门各派一人共掌文印,军粮转运可提速五日。\"
王大人接过纸卷的手顿了顿。
他原想驳斥这后起之秀不知官场深浅,可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连各关卡的换班时辰、文书用印的规格都标得清楚,眉峰渐渐松了:\"倒...倒也不是不可行。\"他捋了捋银须,\"只是六部协作,怕有人推诿。\"
\"赵侍郎。\"赵顼突然开口。
负责军粮的赵侍郎吓得一激灵,慌忙出列。\"苏卿的法子,你部可愿配合?\"
赵侍郎的目光扫过苏婉儿腰间的玉佩——那是昨日在东宫,她替他解了太子错怪粮册的围。
他喉头动了动,扑通跪下:\"陛下,北境张将军上月还递信说,粮车晚到三日,士卒啃了三天冰馍。
若能早到五日...\"他重重叩首,\"臣愿领这个差!\"
王大人看着赵侍郎泛红的眼眶,又想起案头那叠被军卒按了血手印的催粮文书,终于长叹一声:\"老臣愿配合。\"他朝苏婉儿拱了拱手,\"郡主这法子,倒真能堵了那些吃军粮的硕鼠。\"
金殿里的气氛陡然松快。
赵顼的嘴角终于勾了勾,刚要开口,便听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陛下!
北境八百里加急!\"
传旨太监捧着黄绫急报跌跌撞撞跪在阶前。
赵顼展开的手突然顿住,指节绷得发白——苏婉儿离得近,看见他睫毛颤了颤,像是要笑又怕笑错了。
\"张将军击溃蛮族主力了?\"她轻声问。
赵顼猛地抬头看她,眼底亮得惊人。
他展开诏书的动作几乎要扯破黄绢,可念出来的声音却稳得像山:\"张焕率三千轻骑夜袭敌营,焚粮二十万石,斩敌首五千......\"他突然笑出了声,震得御案上的笔架都晃了晃,\"好!
好个张焕!\"
\"传朕口谕,赐北境军御酒三坛!\"他转头看向苏婉儿,\"玉昭郡主,你替朕去宣旨。\"
苏婉儿接过那卷还带着墨香的圣旨时,指尖触到赵顼掌心的温度。
她垂眸盯着圣旨上\"特赐\"二字,喉头发紧——上回她捧着这样的圣旨,还是去查顾文渊通敌案,那时雪还没化尽,如今殿外的腊梅都开了。
\"山河无恙,百姓安康,此生足矣。\"她轻声说,声音被朝会的喧嚣裹着,却精准落进赵顼耳里。
他望着她转身时扬起的翟衣下摆,突然想起昨夜慎刑司里,她捧着顾文渊供词时的眼神——不是得意,不是释然,是终于替忠魂擦去尘埃的虔诚。
夜色漫上宫墙时,苏婉儿站在承光殿的飞檐上。
寒风卷着她的发尾,远处的角楼挂着几点灯笼,像散在黑绸上的星子。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缠枝莲的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恍惚又听见赵顼白日里说的话:\"朕要的,不只是一个能破局的人,更是一个能共天下的人。\"
\"共天下么?\"她对着月亮笑了笑,转身要往殿里去,却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郡主!\"小太监举着灯笼跑过来,灯笼纸被风吹得噼啪响,\"户部王大人急报,说边关军粮......\"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苏婉儿望着他煞白的脸,心里的弦\"铮\"地一声——她早该想到,旧规矩砍断容易,可盘在根里的烂泥,哪能一次清干净?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急报。
月光落在\"短缺\"二字上,像落了层霜。
\"去御书房。\"她把急报收进袖中,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坚定得像刀,\"陛下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