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后背抵上冰凉的柱础。

她想起昨日在暗格里发现的紫粉,想起皇帝朱笔戳破的奏疏,喉间的甜腥突然涌上来:\"奴才算过,这毒量极轻,不过让人精神混沌。

可若继续下去......\"她猛地攥紧袖口,\"上个月周尚书的赈灾折,若真批了百万石,国库要空三成。\"

殿外的雪粒子忽然密集起来。

赵顼盯着她发红的眼尾看了许久,忽然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条例:\"准了。

但朕要你每日戌时亲自呈来,用朱砂标重点。\"

苏婉儿的睫毛颤了颤。

她接过赵顼递来的玉印时,掌心沁出薄汗——这方\"御笔钦准\"的小印,分量比那盒珍珠重了千倍。

是夜,储秀阁的烛火燃到三更。

苏婉儿裹着狐裘蜷在书案前,案头堆着从内务府调来的近十年宫务旧档。

她的指尖在《内廷用度册》上划过,突然顿在大昭十五年的记录页:\"三月,先皇后下旨封禁'紫云散',着令销毁所有配方。\"字迹刚劲如铁,末尾的签押竟是\"李执中\"——已故的正一品宰相,而如今权倾朝野的李太师,正是其嫡侄。

\"啪\"的一声,茶盏重重落在案上。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千金方》里\"幻毒\"的记载与旧档上的禁令重叠成影。

先皇后为何要禁紫云散?

李执中又为何会签发?

她翻到后面几页,却见大昭十六年的用度册不翼而飞,只剩空白的纸页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吱呀——\"

窗外传来巡夜太监的梆子声,苏婉儿猛地合上册页。

她将旧档锁进檀木匣时,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原来这毒不是偶然,是有人翻出了先皇后封禁的东西,又借李太师的权势在宫墙里畅通无阻。

卯时三刻,御膳房的蒸笼刚冒起白雾。

苏婉儿裹着月白斗篷跨进门,正撞见张厨子揪着小太监的耳朵往登记册上按手印:\"当归是当归,独活是独活,再敢写错,仔细你的皮!\"见她进来,老厨子立刻堆起笑,围裙擦了又擦:\"苏姑娘来得早,今日早膳是蟹粉狮子头,奴才让小顺子去井边捞的活蟹......\"

\"张叔。\"苏婉儿打断他,目光扫过墙根两个交头接耳的小宫女。

穿青布衫的那个正捏着帕子低语:\"昨儿后半夜,有个穿玄色斗篷的......\"话音未落,穿绛红裙的宫女猛地踩了她一脚,两人慌慌张张往柴房跑,发梢沾着的碎煤渣簌簌往下掉。

张厨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胡子一翘:\"是新分来的小丫头,春桃和秋菊。

许是偷嘴被抓过,见人就慌。\"他扯着嗓子喊:\"春桃!

把昨日采买的姜芽拿给苏姑娘过目!\"

春桃的肩膀抖了抖。

她从菜筐里捧出姜芽时,苏婉儿注意到她腕间有道青痕,像被什么粗绳子勒的。\"这姜芽......\"春桃声音发颤,\"是陈管家从城南菜摊收的......\"

\"城南?\"苏婉儿指尖拂过姜芽上的泥,\"往日不都是东郊菜农直供?\"

\"陈管家说......\"春桃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秋菊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重重撞了她的手肘。

姜芽\"哗啦\"掉在地上,春桃跪下去捡时,一片深紫色药末从她袖中滑出,在青石板上滚了两滚。

苏婉儿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蹲下身,用帕子裹起那粒药末——正是暗格里见过的紫云散。

春桃的眼泪\"啪嗒\"掉在地上,沾湿了她膝头的补丁:\"苏姑娘,我......\"

\"春桃!你又偷懒!\"

陈管家的嗓门像炸雷般劈开灶间的热气。

苏婉儿抬头,正撞见个穿靛青棉袍的胖子,脸上堆着笑,眼里却淬着冰:\"苏姑娘早,奴才带她们去收拾菜窖,这就走。\"他拎起春桃的后衣领,秋菊忙不迭去捡姜芽,两人的影子被灶火拉得老长,很快消失在柴房深处。

\"陈福海?\"张厨子凑过来,压低声音,\"他是李太师府里出来的老人,管采买三年了。\"老厨子的手指抠着围裙带,\"昨儿奴才让他换试毒仪的银鼎,他说'老祖宗的规矩改不得'......\"

苏婉儿捏着帕子里的药末,看着柴房紧闭的木门。

晨雾漫进御膳房时,她听见自己心里有根弦\"铮\"地绷断——原来毒粉是从这里进来的,而陈福海背后,站着的正是李太师。

\"苏姑娘?\"张厨子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安,\"您看这试毒仪......\"

\"明日起正式用。\"苏婉儿将药末收进袖中,目光扫过案头的银鼎,\"张叔挑两个最信得过的老厨子,轮班试菜。\"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要嘴严的,最好家里没什么牵挂的。\"

张厨子的眼睛亮了。

他拍着胸脯应下时,苏婉儿望着柴房方向,袖中的药末硌得手腕生疼。

她知道,从今日起,这御膳房的蒸笼里,要蒸的不只是狮子头,还有藏在阴影里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