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凤尾草致人昏沉,怎会直接昏厥?

难道...她目光扫过主案撤下的食盒,喉间突然发紧——或许那碗八珍酿根本不是目标?

“苏伴读。”赵顼突然开口,目光穿过乱作一团的人群,“你来看看这小太监。”

她心下一跳,却快步上前。

小太监的眼皮剧烈颤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青砖缝,唇角沾着半片未咽下去的蜜饯。

苏婉儿蹲下身,借着烛火凑近他唇边——那蜜饯泛着不自然的幽蓝,是夹竹桃的汁液!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赵顼沉如深潭的眼:“夹竹桃汁混在蜜饯里,这小太监是被人喂了毒。”

“夹竹桃?”方公公倒抽一口冷气,“这东西寻常宫里头都不许种,谁能弄进来?”

“查。”赵顼只说了一个字,殿内温度骤降。

阿福带着守夜太监的记录回来时,小太监已被太医院抬走,嘴角还挂着未擦净的蓝渍。

“回陛下,今夜御书房前后门各有两名侍卫把守,未放外臣入内。”阿福将记录呈给方公公,“但西角门的守夜太监说,酉时三刻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太监送了盒蜜饯来,说是司制局新制的,要献给陛下尝鲜。”

“灰布衫?”苏婉儿脱口而出。

方才方公公提过永宁宫杂役的旧制,此刻再想起八珍酿里的凤尾草,两起事件的灰布衫,显然出自同一拨人。

她望着赵顼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半月前苏府门房说过的话——有个穿灰布衫的外男来寻后母,说是“陈公子的人”。

“传那守夜太监。”赵顼的指节敲了敲案几,“朕要亲审。”

审训室的炭盆烧得噼啪响,守夜太监跪在青砖上,额头渗着冷汗:“小的真不知那蜜饯有毒!那老太监说他是陈公子的家仆,陈公子前日还去了苏府...说是要给苏夫人送年礼...”

“陈公子?”苏婉儿的呼吸一滞。

她记得那日在后院晾衣,远远见过个穿湖蓝锦袍的公子,后母陪着笑递了盏茶,转头就骂她“没眼力见儿”。

此刻再想起,那茶盏里的热气裹着缕极淡的沉水香,与方才灰布衫老太监身上的气味竟有几分相似。

赵顼的目光突然如刀般扫过来:“苏伴读认得这陈公子?”

“回陛下,苏府前日确实有外男拜访。”苏婉儿垂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后母接待的,婉儿未敢多问。”她话音未落,方公公已捧着一卷宗谱进来:“陈公子名陈砚,其父是前户部侍郎陈松年,三年前因贪墨被抄家,如今在城外庄子里住着。”

“抄家的罪臣之后,倒有胆子染指宫闱。”赵顼冷笑一声,“方公公,带二十个侍卫去陈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阿福,去慎刑司提陈砚的家仆——朕要知道,他背后的主子是谁。”

殿外的更鼓敲过三更时,方公公回来复命。

陈砚在庄子里被堵了个正着,怀里还揣着半封未送出去的信,信上只写了个“宁”字。

赵顼捏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苏婉儿离得近,看见那“宁”字的墨痕里浸着极淡的金粉——与先皇后棺椁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苏伴读留下。”众人退下时,赵顼突然开口。

暖阁里只剩两人,烛芯“啪”地爆了个花,映得他眉眼柔和了些:“你既能识破毒物,又能在混乱中保持冷静,朕心甚慰。”他抬手召来阿福,接过那袭紫袍时,苏婉儿闻见袖角浸着松烟墨的香气——是御书房特有的味道。

“即日起,你正式列名御书房文书之首。”赵顼亲手将紫袍披在她肩上,“往后这御书房的墨笔,该由你来执。”

苏婉儿垂首谢恩,紫绸贴着颈侧,却比方才的冷风更让她发颤。

她望着赵顼案头摊开的《宗女谱》,先皇后胞妹“明珠”的画像在烛火下若隐若现,突然想起陈砚信里的“宁”字——永宁宫,先皇后的旧宫。

出御书房时,月上中天。

苏婉儿裹紧紫袍往掖庭走,路过永巷时,墙角的老梅树被风吹得簌簌落雪。

她想起王嬷嬷前日托小宫女带的话:“院里那口旧木箱,该收拾收拾了。”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牌,突然触到块凸起——是方才跪谢时,赵顼塞进来的半枚玉珏,与她生母留下的那半块,纹路竟能严丝合缝。

雪越下越大,她踩着积雪往掖庭走,耳后传来细碎的响动。

回头时只看见老梅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极了二十年前永宁宫的宫灯,摇摇晃晃,照见某个被遗忘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