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暗流蚀骨(2 / 2)

墨衡和李岩心头同时一凛!

“快说!”李岩厉声道。

“阿古达木…阿古达木没有去收拢中军溃兵!”传令兵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惊疑,“他…他分兵了!主力约五千骑,突然绕向西北,打着狼旗,速度极快!看方向…是冲着…冲着断刃峡去的!”

“断刃峡?!”李岩脸色骤变,“那是…那是我们后方囤积部分伤药和备用军械的小营地!还有…还有刚收拢安置的一批流民!”他猛地看向墨衡,“大人!断刃峡地势狭窄,守军不足两百!阿古达木此时分兵去那里,绝不是为了那点物资!他是要掐断我们与后方联系,制造恐慌,甚至…屠杀流民,嫁祸我军守土不利!”

墨衡的右臂还在隐隐作痛,大脑也因刚才的透支而阵阵抽紧,但思维却在这一刻被冰冷的危机感淬炼得异常清晰。阿古达木的举动反常而狠毒!放弃唾手可得的溃兵不救,反而分兵去袭击一个非战略要地的小营地?事出反常必有妖!

“流民…”墨衡咀嚼着这两个字,瞬间联想到了李岩押运队遇伏时,那些混在流民中暴起的死士!“流民里有我们的人排查过吗?”

“时间仓促,只做了初步甄别,恐有疏漏!”李岩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额头渗出冷汗,“阿古达木此举,莫非是想里应外合?或者…故意制造混乱,逼我们自乱阵脚?”

就在这时,又一个浑身沾满雪沫泥浆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到门口,声音带着哭腔:“报——!断刃峡…断刃峡方向升起三道黑色狼烟!是…是营地遇袭的最高告急信号!营地…营地完了!”

隔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三道黑色狼烟,意味着营地失守,情况极度危急!

李岩双眼赤红,猛地看向墨衡:“大人!末将请命!即刻带本部轻骑驰援断刃峡!绝不能让阿古达木屠戮我子民!”

墨衡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门口惊慌的士兵,投向关外风雪弥漫的黑暗。阿古达木的主力狼旗在远处依旧隐约可见,并未随那支分兵移动。中军的混乱似乎在慢慢平息,一种诡异的、蓄势待发的寂静正在风雪中酝酿。

分兵是假象!攻击断刃峡,无论是否成功,都是诱饵!阿古达木的真正目标,依旧是元气大伤的雁回关!他在等,等雁回关守军被断刃峡的告急信号吸引,分兵救援,关城防御出现空虚的那一刻!那支扑向断刃峡的骑兵,既是屠刀,也是鱼钩!而混在流民中的内应,就是钩上的倒刺!

墨衡的右手无意识地按住了右臂,冰冷的剧痛和大脑的抽痛交织在一起,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关内,贪腐通敌的毒瘤刚刚剜开一角,靖王府的黑手若隐若现;关外,狡诈的强敌虎视眈眈,布下毒饵。内外交困,危如累卵。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硝烟和灰烬味道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与冷静。

“李岩!”

“末将在!”

“你,带一千轻骑,火速驰援断刃峡!”墨衡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记住三点:一,遇敌不必死战,以驱散、解救流民为首要!二,留意流民中任何可疑动向,尤其是试图煽动或制造混乱者,宁可错抓,不可放过!三,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与骑兵主力,立刻撤回关外预设的第二烽燧,点燃烽火为号!不得恋战!”

“遵命!”李岩抱拳领命,眼中战意燃烧,转身就要冲出。

“等等!”墨衡叫住他,快速补充,“带上赵铁柱!他那队玄甲卫重骑,暂时用不上守城,让他带一半人跟你去!重骑冲击,关键时刻可破敌阵!另外,把李岩新鼓捣出来的‘冻伤急救盐膏’也带上一些,分发下去,断刃峡风雪酷寒,或许用得上!”

“是!”李岩重重点头,再无犹豫,旋风般冲出隔间,厉声呼喝点兵的声音迅速远去。

隔间内,只剩下墨衡、传令兵和斥候。墨衡看向那名报信的斥候:“你,立刻去寻戚帅,禀报阿古达木动向及我的处置。请他务必稳住关墙正面,提防阿古达木主力趁虚猛攻!关城防御,一寸不退!”

“得令!”斥候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领命飞奔而去。

墨衡最后看向那名带来断刃峡噩耗的传令兵,他的眼神依旧惊恐。墨衡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传令关内各营:紧闭营门,加强戒备!巡逻队加倍,遇有散布流言、形迹可疑者,立捕!凡有擅离职守、冲击关防者…立斩!”

“遵…遵命!”传令兵被墨衡身上那股冰冷肃杀的气势所慑,打了个激灵,也迅速领命离开。

隔间彻底安静下来。火盆的余烬已彻底冰冷,只有寒风从门洞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墨衡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重重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右臂的剧痛和大脑的抽痛如同潮水般汹涌反扑,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

他扶着墙,艰难地挪到那堆灰烬旁,再次蹲下。左手颤抖着,将地上散落的所有证据——那张王德禄签押的单据、带着朱批和印泥污迹的粮仓记录、几张纸片残角、还有那包着布帛灰烬的纸片,一一仔细收拢,贴身藏好。

这些,是撕开黑暗的铁证,也是催命的符咒。

他挣扎着站起身,一步步挪到隔间门口。外面,风雪更大了。雁回关伤痕累累的关墙在风雪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兽的脊梁。关墙之上,士兵们的身影在风雪中挺立,刀枪的寒光刺破昏暗。远处,李岩率领的轻骑和赵铁柱的半队玄甲重骑,如同离弦之箭,正冲出关城侧翼的偏门,卷起漫天雪尘,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风雪弥漫的旷野中。

而在更远的关外,阿古达木那面歪斜的狼头旗下,死寂开始被打破。低沉的号角声穿透风雪,隐隐传来。那是进攻的前奏。中军溃散的狄人,在屠刀和号令的驱赶下,正重新被聚拢,如同受伤的狼群,舔舐着伤口,对着雁回关这座流血的堡垒,再次露出了森然的獠牙。

墨衡扶着冰冷粗糙的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却无法冷却他胸中那团冰冷的火焰。内忧外患,如附骨之蛆。贪腐的脓疮,通敌的魅影,关外嗜血的强敌…这雁回关,已非单纯的边关,而成了风暴旋涡的中心。

他的目光扫过关墙下混乱过后依旧狼藉的战场,扫过关内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茫然的伤兵和民夫,最终投向西北——李岩骑兵消失的方向。断刃峡…流民…内应…阿古达木的毒饵…李岩能否及时赶到?能否识破陷阱?关城正面,戚光能否顶住阿古达木蓄势待发的猛攻?

还有…那份指向靖王府的、被涂抹的印鉴线索…京城那位深宫中的老太监,派出的“净身”之人,是否已悄然抵达?

寒意,比这北疆的风雪更加刺骨,丝丝缕缕,蚀骨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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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雁回关西北七十里,断刃峡入口。**

风雪如怒,席卷着狭窄的谷道,将两侧嶙峋的黑色山崖涂抹成一片混沌的惨白。本该是安置流民、囤积少量物资的营地,此刻已化作人间炼狱。简陋的帐篷在烈焰中扭曲燃烧,浓烟滚滚,却被狂风撕扯得不成形状。满地狼藉,散落着被践踏的粮袋、破碎的坛罐,还有…横七竖八、姿态扭曲的守军士兵和流民的尸体。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红得刺眼,又被新的雪花迅速覆盖,只留下大片大片污秽的暗红冰碴。

营地中央,仅存的几十名守军和部分青壮流民,被数倍于己的狄人骑兵团团围困在一个由倾倒的大车和尸体堆成的、摇摇欲坠的环形工事里。箭矢早已射空,刀剑卷刃,每个人脸上都混杂着血污、烟灰和绝望的狰狞。狄人骑兵并不急于发动最后的冲锋,他们如同玩弄猎物的狼群,在风雪中纵马盘旋,发出粗野的嚎叫和嘲弄的笑声,不时射出一两支冷箭,收割着工事后疲惫的生命。

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满脸污垢的瘦小流民青年,瑟缩在工事最内侧,惊恐地看着外面如同地狱的景象。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眼神却不时飞快地扫过混乱的战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的右手,死死地按在怀中一个硬邦邦的物件上——那是一块边缘被打磨得锋利的、沉甸甸的黑色腰牌,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牌子上,一个模糊的“张”字,在指腹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