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朱强(2 / 2)

小贩们大多瑟缩着脖子,眼神警惕地四处逡巡,有人推着吱呀作响的破自行车,车后架上绑着简陋的木箱;有人干脆在地上铺块脏兮兮的塑料布,把几包瓜子、一小堆蔫巴的水果或几块油乎乎的炸糕摆上去。

买卖双方都压着嗓子,动作飞快,交易完成立刻散开,如同惊弓之鸟。

只有一处,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角落一个背风的位置,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一件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洗得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

他面前没有塑料布,而是用几块大小不一的木板,在冻硬的地面上搭起了一个齐腰高的简易台子。

台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十来件衣服。有厚实的劳动布工装裤,有几种花色的确良衬衫,还有几件看起来挺括的深色棉袄外套。最显眼的,是两件大红色的女式罩衫,红得像两团跳动的火苗,格外扎眼。

他一点不像其他摊贩那样缩头缩脑。人高马大,骨架宽阔,脸上冻得发红,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透着股用不完的劲头。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能穿透喧嚣的穿透力,却又恰到好处地控制着音量,不至于引来远处可能存在的“红袖章”。

“大姐!您眼光是这个!”朱强对着一位围着厚头巾、犹豫不决的中年女工,竖起大拇指,另一只手利落地抖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外套,内衬朝外,“您上手摸摸!里子!正经的新棉花!厚实!压风!这料子,灯芯绒的!耐磨!您看看这走线,这针脚!国营大厂出来的也就这样了!”

他动作麻利得像表演,手指在布料上飞快地划过,展示着所谓的“厚实”和“针脚”。

女工显然被他说动了,伸手摸着棉袄内衬,脸上露出犹豫和渴望交织的神情。“是挺厚实……可这价钱……”

“大姐!过年了!给家里顶梁柱添件像样的行头,穿出去体面!咱家男人风里来雨里去,不就图个暖乎、图个精神?”朱强语速飞快,脸上堆满真诚又热情的笑,仿佛跟对方是多年的老街坊,“您看这颜色,多正!穿上年轻十岁!这样,看您诚心要,我再给您让两毛!就当交个朋友!您穿好了,下回还来照顾我生意,成不?”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不停地把衣服叠好,作势就要往女工手里塞,那动作流畅得仿佛对方已经付了钱。

女工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话语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地接住了衣服。

朱强立刻又拿起一件叠好的的确良衬衫,飞快地塞进她挎着的网兜里:“大姐!您再看看这个!配里面!开春就能穿!蓝棉袄配白衬衫,精神!清爽!这两件一起拿,我再给您抹个零头!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那边几个大姐可都盯着呢!”他朝旁边几个探头探脑的妇女努努嘴。

这半推半就、连珠炮似的推销,加上“抹零头”和“别人也想要”的心理暗示,彻底瓦解了女工的最后防线。

她终于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旧手帕包,一层层打开,开始点钱。

朱强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女工点钱的手指和周围的环境,同时嘴里还在热情地招呼着旁边另一个被红色罩衫吸引的年轻姑娘:“妹子!这红的多鲜亮!过年穿多喜庆!保准你是胡同里最靓的姑娘!试试?没事儿!试试又不花钱!”

沈浪站在几步开外,默默的观察了一会儿。朱强的木板台面擦得不见一点浮灰;每件衣服都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连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摆放都似乎暗含着某种吸引顾客目光的次序;收钱的旧铁皮盒子放在最靠里的位置,盖子半开,方便存取,又不易被顺手牵羊;最妙的是那些用来包衣服的旧报纸,虽然颜色发黄,但每一张都仔细地抚平了褶皱,日期赫然都是最近几天的。

朱强的精明,远不止于口舌。

沈浪注意到,当那个中年女工终于数好钱递过来时,朱强接钱的手又快又稳。他并没有立刻把钱扔进铁盒,而是当着女工的面,利落地数了一遍,手指捻动纸币的动作清晰可见。数完,脸上笑容更盛:“正好!大姐您拿好!”

他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女工自带的布袋里。接着,他从铁盒里拿出几张零票找钱,不是胡乱一塞,而是把皱巴巴的角票仔细地在手掌心里展平、理齐,才郑重地递到女工手里:“您收好!慢走啊大姐!穿得好再来!”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传递着“钱货两清、童叟无欺”的信赖感。

女工满意地抱着新衣走了。

朱强立刻转向那个看红罩衫的年轻姑娘,热情丝毫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