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村办企业好,灵活!” 赵科长笑眯眯地点头,话却还没完,“不过呢,我们罐头厂对供应商的资质审核比较严格,尤其是这种直接接触食品的包装材料,得走个政审流程。”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这样,沈支书,你们回去,让公社开个正式介绍信,详细说明你们厂的性质、规模、人员构成,特别是……这个人员的思想政治背景,要清楚明白。另外,再附上你们所有技术工人和主要管理人员的个人成分证明,要盖大队和公社两级公章。材料齐了,送过来,我们厂政工科审核通过,咱们再签合同。”
“政……政审?成分证明?” 沈老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被冻住了一样。
他完全懵了。办厂子,卖瓶子,怎么还要查祖宗三代?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浪。
沈浪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木条凳上,仿佛一个局外人。听到“政工科”三个字,他端着搪瓷缸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皮微微抬了抬,目光扫过赵科长那张看似和气、实则滴水不漏的圆脸。
他放下缸子,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语气甚至比刚才更平和:“赵科长,手续我们理解,一定配合。材料我们尽快准备。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直视赵科长,“扩产翻番是硬任务,罐头瓶子缺口这么大,等政工科层层审批下来,时间上……会不会耽误厂里的大事?”
赵科长脸上的笑容不变,像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哎呀,沈处长,您这话说的!再大的事,也得按规矩来嘛!政审把关,这是原则问题!也是为了产品质量和人民群众的食品安全负责嘛!理解,理解万岁!”
他打着哈哈,把“原则”和“负责”两个词咬得很重,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和推脱。意思很明白:规矩摆在这儿,等不等得起,那是你们的事。
沈老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又是这套!食品厂是技术卡,罐头厂是政审卡!这比技术不行更让他绝望。
村里那些技术工,哪个不是祖辈种地的泥腿子?成分证明?公社盖章?这层层关卡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他求助般地看向沈浪,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无措。
沈浪缓缓站起身。他个子高,站起来便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赵科长点了点头:“行,规矩我们懂。材料我们尽快送来。” 说完,他不再看赵科长,转身对失魂落魄的沈老三和沈老根丢下一句:“走。”
走出罐头厂办公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沈老三抱着空空的布包,感觉像抱着两块冰,嘴唇翕动着,声音带着哭腔:“浪子……这、这政审……可咋整啊?等他们审完,猴年马月去了!咱那厂子……”
沈浪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吉普车。他背对着沈老三和沈老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钻进他们耳朵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急什么。他赵科长讲原则,讲政审。挺好。”
他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坐进驾驶座的位置,目光投向罐头厂办公楼二楼某个挂着“政工科”牌子的窗户,深潭般的眼底,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一闪而逝。
吉普车再次启动,快速地驶离了罐头厂。
沈浪目视前方开着车。沈老三和沈老根坐在后面,大气不敢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冷冽的气息,从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上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