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毡布解开,露出了里面的真容:洁白的陶瓷马桶在冬日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细腻的冷光;镀铬的淋浴花洒、龙头和弯管堆在一起,闪烁着金属特有的锐利光泽;几箱印着细密花纹的米黄色釉面地砖,整齐地码放着。
这些簇新的、与周围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现代物件,静静地躺在四合院老旧的青砖地上,构成一幅奇异又充满希望的画面。
东西刚卸完,院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半旧蓝色劳动布工装、头戴同样洗得发白的工装帽、约莫五十岁上下、脸庞黝黑精瘦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沈浪请来的装修队头儿赵师傅。
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穿着工装的年轻徒弟,手里提着工具箱。
“东家,东西都到了?”赵师傅声音洪亮,带着点京腔。
他目光锐利,一眼就扫到了院子中央那堆闪亮的新家伙什儿,尤其是那白得晃眼的马桶。
他脚步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但随即就被职业性的专注取代。
他径直走过去,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毫不避讳地摸了摸那冰凉光滑的马桶瓷面,又掂量了一下镀铬淋浴龙头的分量,还拿起一块地砖,对着光看了看釉面的平整度和花纹。
“嚯!”赵师傅放下地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黝黑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行家!东家,您弄来的都是硬货!正经的好东西!这釉面,这瓷胎,这镀铬层…地道!”他竖了个大拇指。
沈浪心里踏实了不少:“赵师傅,您是行家,您说好那就错不了。原先的设计图,您带着吧?”
“带着呢!”赵师傅从怀里掏出一卷卷了边的图纸展开。图纸上清晰地画着计划中的卫生间原始布局和初步改造方案——主要是预留上下水管道位置和简单的墙面地面处理。
沈浪走过去,手指点在西耳房的位置:“赵师傅,情况有变。现在东西都齐了,咱得往好了弄。您看,”
他指着地上的马桶和地砖,“原先想着简单铺点水泥地凑合,现在有这釉面砖了,咱就一步到位。还有这马桶,不是简单的蹲坑,是坐式的,下水和安装方式都不一样。淋浴间那边也一样,花洒、龙头、冷热水管,都得重新设计走管。”
赵师傅凑近了图纸,眉头微蹙,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坐式马桶…对,水箱位置,下水弯管角度…得改。地砖铺贴…原先地面高度怕是不够,得垫层…淋浴间更麻烦,冷热水管要分开走,混水阀的位置…”
他沉吟片刻,抬起头,,“东家,这么一来,原先那图基本得推倒重来!工程量得加大,特别是地面垫高和管道铺设,得下点真功夫,时间…也得往后延个十天半月的。您看?”
“没问题!”沈浪回答得斩钉截铁,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象征着新生活的物件,语气不容置疑,“时间不是问题。关键是要装好,装得地道,装得经用!该垫高就垫高,该重新布管就重新布管!用料您把好关,工钱方面,咱们按新方案另算!就一条,活儿,必须给我干漂亮了!”
赵师傅看着沈浪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信任,黝黑的脸上笑容更深了,他用力一拍大腿:“得嘞!有您这话就成!您擎好吧!这活儿,我老赵保管给您弄得漂漂亮亮,让这些‘稀罕玩意儿’在咱这老院子里,也照样顺顺溜溜、板板正正!”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豪气和自信,在清冷的院子里回荡。
四个年轻徒弟也跟着用力点头,眼里充满了干劲儿。
沈浪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直到此刻才真正松弛下来。
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不再看门口那些可能还在探头探脑的影子,转身走到院子中央。
冬日下午的光线更加稀薄,惨白地涂抹在青灰色的砖墙上,勾勒出老枣树嶙峋的枝干。
寒风掠过空旷的庭院,卷起几片枯叶,发出萧索的沙沙声。然而,沈浪的目光却异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