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药引与心引(2 / 2)

他伸出颤抖的、鲜血淋漓的左手,小心翼翼地避开赤阳藤滚烫的茎叶,和寒髓草锋利的冰晶叶片,用指尖的巧劲,极其缓慢而精准地,将几根藤蔓和几株小草,连根拔起。

成功了!

他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紧紧攥着手中,那几株散发着截然相反气息的草药,仿佛攥着子妍最后的一线生机。

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将他淹没,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回去!

三个人同时望过去。

子昭的身影重新出现,比离开时更加狼狈不堪。他几乎是拖着身体在挪动,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脚印。

右腿的裤管破烂,露出被泥浆灼伤、红肿起泡的可怕伤口。

左手上更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凝结着暗红的冰晶。

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条焦黑的右臂,伤口似乎因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暗红的血液,顺着炭化的皮肉缓缓渗出,滴落一路。

他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毫无血色,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意志之火。

他踉跄着走到卫草儿面前不远处,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那几株沾着他鲜血的赤阳藤和寒髓草,轻轻放在洁白的苔藓上。

做完这一切,他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旁边一块冰冷的岩石,缓缓滑坐下去,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已耗尽。

子妍的目光死死盯在他身上。看着他腿上狰狞的灼伤,看着他左手深可见骨的血口,看着他焦黑手臂上不断渗出的鲜血…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

是他!真的是他!暗河里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一次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身影,此刻,为了给她找药,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赎罪吗?何罪之有?还是…另一种更残忍的折磨?…我?

“大哥!”十二弟惊呼一声,就要冲过去。

“别动他!”卫草儿清冷的声音阻止了他。

她上前一步,蹲在子昭身边,目光落在他腿上和手上的伤口上,那冰封的琥珀色眼底,终于清晰地翻涌起复杂的波澜——有身为医者的凝重,有对伤势严重的判断,更深藏的,是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痛楚和…心灰意冷后的无奈。

她终究无法做到真正的视而不见。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没有直接触碰伤口,而是悬停在子昭小腿灼伤的上方。

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白色寒气。寒气如同活物般,缓缓渗透进红肿起泡的皮肉中。

“唔…”子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

那刺骨的灼痛在寒气渗透下,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接着,卫草儿又看向他血肉模糊的左手。她取出一小片薄如蝉翼、散发着清香的淡绿色叶片,轻轻覆在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叶片接触伤口的一瞬间,散发出柔和的碧绿微光,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弥漫开来,快速止住了流血,并开始极其缓慢地滋养着受损的肌理。

做完这些,卫草儿站起身,目光扫过子昭惨白的脸和那条依旧在渗血的焦黑断臂,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外伤可暂缓。但右臂…伤及根本,怨戾火毒已深入骨髓,寻常药物无效。需‘九幽地心莲’的莲子,以极阴之力中和火毒,辅以‘龙血菩提藤’汁液重塑生机,再佐以…‘冰魄玄蚕丝’缝合经络,方有一线可能保住这条手臂。”

九幽地心莲!龙血菩提藤!冰魄玄蚕丝!每一个名字都如同天方夜谭,比赤阳藤、寒髓草更加缥缈难寻!

子昭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又或是根本不在意。

卫草儿不再看他,转身走向神树,似乎要再次取用神树之物。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角落、气息奄奄的玄羿,猛地睁开了眼睛!

深褐色的瞳孔,在神树粉红的光晕下,骤然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近乎燃烧的锐利光芒!

他死死盯着卫草儿走向神树的背影,又猛地转向子昭,最后目光落在子妍身上,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急切和诡异:

“药引!真正的药引!不是…草…是她…她的…心引!” 他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子妍!

“七情…六欲…怨毒…执念…皆是…火毒根源…亦是…拔毒…关键!”

玄羿的声音,如同濒死的诅咒,在寂静的谷地中炸响!

“九幽莲…菩提藤…玄蚕丝…皆是外物!唯有…引动她心中…至真至烈之情…或爱…或恨…焚尽怨毒…方能…引碧落之力…重塑本源!”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子妍和子昭之间,仿佛要将两人灵魂深处,最不堪的纠缠彻底洞穿!

“至情之火…焚心炼魄…方是…唯一的…生路!”

话音未落,玄羿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血液,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一般,软倒下去,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谷地陷入一片死寂。

神树粉红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卫草儿停在神树下,背影僵硬。

玄羿的话如同魔咒,在她冰封的心湖投下巨石!

至情之火?焚心炼魄?以子妍心中,对子昭那刻骨的爱恨为引,焚尽怨毒?这哪里是药方,分明是…最残忍的献祭!

子妍如遭雷击,浑身冰凉!玄羿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混乱的情感,赤裸裸地剖开!对子昭的爱?不!现在只有恨!可为什么…为什么听到“至情之火”时,心口那被恨意填满的地方,会传来一阵撕裂般的悸动?

她猛地看向子昭。

子昭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脸色依旧惨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暴风雨前夕的海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痛苦、深沉的挣扎…还有一丝…被这残酷“药方”点燃的、近乎绝望的疯狂!

玄羿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强行封闭的心门。

守护?责任?赎罪?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下,掩盖的到底是什么?是对她无法割舍的、早已扭曲变形的…情愫?

是坝子上那声泣血控诉后,再也无法面对的愧疚与渴望?还是暗河奔逃中,那具滚烫身体贴上来时,瞬间失控的心跳?

他死死地回望着,子妍那双充满了震惊、屈辱、恨意和一丝茫然的眼睛。

何来恨?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不可能!

哦!子昭领悟到了!

大概她原来已经是长大了,不再是一个无心无肺的小孩子了,有了爱恨情仇了。

焚心炼魄…以他们之间这血海深仇、爱恨交织的孽缘为柴薪…点燃那焚尽怨毒的火焰?

这究竟是唯一的生路?还是…通往更绝望深渊的入口?

卫草儿缓缓转过身。她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冰层之下,仿佛有某种东西…彻底碎裂了。

她看着子昭眼中,那翻涌的、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燃烧的痛苦与疯狂,又看了看子妍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情愫。

替子昭守护神树,那三年三个月又三天的孤寂岁月,那些在风雪中,无声的付出与期盼…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冰冷的讽刺。

她默默地走到玄羿身边,蹲下,检查他的状况,动作依旧精准,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心灰。

谷地中,只剩下神树粉红色光芒,在无声流淌。

还有三人之间,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充满了爱恨纠葛与绝望挣扎的死寂。

玄羿用生命为代价,推演出的“药方”,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