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言诗简短有力,如战鼓擂响,字字句句都带着金属般的撞击感,充满了河北子弟特有的刚劲与豪迈。尤其是最后“再射天狼”四字,被他以丹田之气吼出,声震屋瓦,仿佛要将胸中未尽之勇力尽数喷薄!
“好!儁义兄,好气势!” 张绣早已按捺不住,长笑一声,离席跃入场中。“既有如此壮词,岂能无剑舞助兴?看我的!” 话音未落,他已“锵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那剑光如一泓秋水乍现,寒气逼人。他身形如鹞鹰般旋起,剑随身走,霎时间,殿中仿佛泼开了一幅银光织就的狂草!剑光时而矫若游龙,夭矫腾空;时而迅如惊雷,裂帛碎风;时而又化作绵绵密密的寒星,笼罩四方。
剑锋破空之声嗤嗤作响,与张合那雄浑的诗句余韵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刚猛无俦的剑意正是那“砺我兵甲,再射天狼”的最佳注脚。剑光泼洒,映照着张合激动微红的脸膛,也映亮了满堂喝彩的灼灼目光。
气氛至此,已炽热如熔炉。周仓看得热血沸腾,猛地将手中海碗往案上重重一顿,酒浆四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黑红的脸上醉意醺然,指着场中舞剑的张绣,舌头都有些大了:“好…好剑!好诗!俺…俺老周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可…可心里也痛快!也…也有话要说!”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引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他也不以为意,叉着腰,努力瞪大眼睛,清了清嗓子,竟扯开喉咙,用他那浓重的荆襄口音,吼出了一段充满泥土气息和市井豪情的俚语:
> “他奶奶的仗打完,
> 老子的酒碗倒不满?
> 跟着大将军砍王八,
> 刀口舔血心不颤!
> 今日喝他娘个底朝天,
> 明日再把狗头斩!
>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这粗豪直白、带着浓烈市井气和血腥味的“诗句”一出,整个大殿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酣畅淋漓的哄堂大笑!
戏志才指着周仓,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徐庶摇头莞尔。刘晔以袖掩面,肩膀不住耸动。武将们更是笑得捶胸顿足,裴元绍更是拍着案几,把碗碟震得叮当乱响,扯着嗓子直喊:“老周!痛快!真他娘的说到俺心坎里去了!痛快!哈哈哈!” 连素来矜持的甄宓和杜鹃,也忍俊不禁,以袖掩口,笑得花枝乱颤。邹玉和貂蝉亦是眉眼弯弯。糜贞伏在赵云肩头,笑得浑身轻颤。满殿的欢腾喧嚣,几乎要将这麟德殿的穹顶彻底掀开。
待这粗豪的笑浪渐渐平息,殿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酒香、豪情与温暖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带着笑意、敬仰与期待,不约而同地投向主位。
我缓缓起身。邹玉与甄宓会意,轻盈上前,一个素手研墨,动作娴雅;一个轻挽翠袖,缓缓展开一幅雪浪般洁白的上好宣纸,铺陈于我面前宽大的紫檀案上。杜鹃与貂蝉则分立左右,一人执起一柄孔雀羽扇,轻轻扇动,带来若有似无的凉风,驱散墨香中的微燥,一人纤纤玉指拈起一枚小巧玲珑的玉押,置于纸角镇纸。四位绝世佳人,此刻成了这即将落笔的华章最动人的注脚。
我提笔,饱蘸浓墨。目光扫过阶下:是郭嘉重生后锐利如昔的眼眸,是赵云收矛而立、沉静如渊的身影,是张合、张绣犹带亢奋的面庞,是周仓、裴元绍粗豪未褪的笑意,是戏志才、徐庶、刘晔饱含智慧与期许的眼神,是张任、张济、车胄这些浴血悍将脸上尚未平复的激动。邺城的安定,将士的忠勇,文士的谋略,乃至这殿中蒸腾的、活生生的太平气息…万般心绪如潮水般涌上笔端。
笔锋落下,浓墨在宣纸上晕染开第一点,随即如龙蛇游走,力透纸背:
> 《邺城行》
> 烽火连天终入尘,
> 金甲未解聚星宸。
> 良医已逐膏肓鬼,
> 猛士犹歌带血身!
> 玉盏频添新酿酒,
> 雕鞍尚忆旧征轮。
> 愿倾河北千钟粟,
> 换得人间无离分!
> 文韬能破连环阵,
> 武略可摧百二秦。
> 但使龙城飞将在,
> 不教豺虎窥汉津!
> 今宵且尽杯中酒,
> 来日同耕垄亩春。
> 四美添香书锦绣,
> 满堂忠义即昆仑!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当最后一个“仑”字如磐石般稳稳落定,我掷笔于案。甄宓早已捧起墨迹淋漓的宣纸两端,与邹玉一同,将这幅凝聚了此刻殿中所有豪情与愿景的《邺城行》高高举起,面向阶下群臣。
无需号令,席间所有人,无论文臣武将,夫人侍从,尽皆肃然起身。戏志才深吸一口气,苍老而有力的声音率先响起:“烽火连天终入尘!” 紧接着,徐庶、刘晔的声音汇入:“金甲未解聚星宸!” 张合、张绣、张任、张济、车胄的吼声如金铁交鸣:“良医已逐膏肓鬼,猛士犹歌带血身!” 周仓、裴元绍的声音带着粗粝的沙哑,却吼得最为响亮:“愿倾河北千钟粟,换得人间无离分!” 赵云的声音清越而坚定:“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豺虎窥汉津!” 郭嘉亦含笑举杯,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洞穿世事的了然:“今宵且尽杯中物,来日同耕垄亩春。”
最终,当所有声音汇聚成一股震撼天地的洪流,齐声诵出最后两句:“四美添香书锦绣,满堂忠义即昆仑!”时,那声浪仿佛有形有质,猛烈地撞击着大殿的梁柱与四壁,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灯火为之摇曳不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赤诚与无上的荣光,仿佛那诗中描绘的“昆仑”,便是此刻众人心中信念所铸的擎天之柱!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齐诵声浪达到最巅峰,余音仍在梁间激荡萦绕之际,侍立殿门处的卫兵忽然发出了一声难以抑制的、充满惊异的低呼。
“快看!天…天上!”
这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满殿之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那洞开的、朝向北方庭院的巨大殿门之外。
只见深邃无垠的墨蓝天幕之上,无数璀璨的星点正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挣脱了天穹的束缚,无声无息地向下坠落!一道,两道,十道,百道…起初只是稀疏的银线,转瞬间便化作了一场盛大无比的、倾泻而下的光之暴雨!它们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拖曳着或长或短、或明或暗的尾迹,从邺城的高天之上,向着北方莽莽的群山和更远处广袤的中原大地,义无反顾地扑去。那景象,辉煌、壮丽,又带着一种天地倾覆般的肃穆与神秘,将整个庭院映照得亮如白昼,也将殿内每一张仰望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流动不息的、惊心动魄的银辉。
满殿死寂。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这亘古罕见的“星陨如雨”之象深深震慑,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在这绝对的寂静与辉煌之中,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悠然响起,打破了星空的沉默。
“呵…” 郭嘉不知何时已离席,走到了敞开的殿门边。他斜倚着朱漆门框,一手随意地拎着那只重新注满美酒的玉杯,仰头望着那漫天燃烧坠落的星辰,唇边那抹惯有的、似醉非醉的笑意此刻显得格外深邃,仿佛早已洞悉了星轨运行的奥秘。
他缓缓举起手中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星光的映照下荡漾着碎金般的光芒,遥遥对着那壮丽而落的星河,也对着殿中惊魂甫定的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星陨如雨,其势煌煌。此非凶兆,实乃天贺。” 他微微侧首,目光穿越绚烂的星雨,精准地落在我身上,笑意加深,杯中酒映着他眼中熠熠的神采,“贺大将军威德感于上苍,乱世烽烟……至此将终矣!”
话音落处,漫天星落如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