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议在《蒙古帝国文献集成》首发式上达到高潮。有学者当众质疑:\"过度依赖波斯史料,会不会让我们陷入'他者叙事'的陷阱?\"但随即有伊朗学者用中文回应:\"你们翻译的不仅是文字,更是13世纪的全球化视野——我们波斯人记录的蒙古,就像镜子里的倒影,既能看到你们熟悉的面孔,也能看到被忽略的侧面。\"
在敦煌研究院的数字化车间里,年轻技术员正在扫描新发现的波斯文文书。当3d建模还原出1275年波斯商人写给大都驿站的信时,所有人都愣住了——信中抱怨\"蒙古驿站的马奶酒太烈\",却又详细记录了汉地丝绸的染色工艺。陈岚突然想起在国家图书馆看到的元大都商业账簿,其中波斯香料的进口量与这份信件完全吻合,只是汉文史籍里从未记载过这些\"抱怨的商人\"。
翻译工程的副产品是意想不到的文化共鸣。当《世界征服者史》中\"铁木真禁止破坏农耕\"的章节被译为蒙古文后,乌兰巴托的中学生们在课堂上展开辩论:\"波斯人说他是'草原立法者',而我们的传说里他是'马蹄踏平欧亚的英雄',哪个更真实?\"这种质疑本身,让陈岚觉得三年的皓首穷经有了意义——就像波斯史官在七百年前埋下的种子,终于在今天的土壤里长出了新的思考。
项目收官那天,陈岚收到新疆老书商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本19世纪的察合台文诗集,扉页上用汉文写着\"元裔陈姓家藏\"。翻开后她惊讶地发现,诗集里收录了多首用波斯语格律写的蒙古长调,其中一首《黑水军中行》描写的竟是1221年蒙古军围攻撒马尔罕时,波斯工匠与汉地工匠在战俘营里交流技艺的场景。这个被正史忽略的细节,让她突然明白翻译的意义:不是为了改写历史,而是为了让那些被主流叙事淹没的声音,重新在文字里呼吸。
国家图书馆的特藏室里,译介计划的成果被陈列在玻璃柜中。波斯文手稿与汉译稿并列展出,旁边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蒙古国学者的访谈:\"我们的《蒙古秘史》讲英雄的崛起,波斯史书讲英雄的影响,而中国的《元史》讲英雄如何被纳入正统——合起来,才是完整的蒙古帝国。\"陈岚站在展柜前,看着灯光下那些跨越语言的文字,突然想起波斯文手稿里的一句话:\"河流的形状由两岸共同决定,历史的面貌由不同的眼睛共同看见。\"
深夜的古籍部,陈岚还在核对最后一份译稿。《史集》里关于\"蒙古驿站系统\"的记载让她若有所思——波斯史官详细记录了驿站如何传递军情,却也提到\"每个驿站都有精通汉、波斯、畏兀儿三种文字的书吏\"。她拿起红笔,在译稿旁批注:\"这种语言互通的机制,或许才是帝国真正的遗产。\"窗外,北京的灯火与七百年前波斯史官笔下的大都夜市,在文字的时空中悄然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