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寒门登科,权势暗移(2 / 2)

皇帝一锤定音,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偏向了萧绝与顾砚舟。他需要寒门这面旗帜,也需要敲打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萧玦。

“儿臣(臣)遵旨!” 萧绝与萧玦同时躬身,只是萧绝姿态从容,萧玦则带着不甘的怨毒。

顾砚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眼中几欲夺眶的泪水,对着御座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臣顾砚舟,谢陛下隆恩!必当恪尽职守,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以慰……先人在天之灵!”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逾千钧。

一场风波,在皇帝的高压下暂时平息。然而,那被撕开的伤口,那刻骨的仇恨,那朝堂之上无声的硝烟,都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中。顾砚舟这个名字,连同他那神秘而强硬的“靠山”靖王,正式进入了帝国权力旋涡的最中心。

**三日后,一道震动朝野的圣旨自大内颁出:**

“敕曰:新科状元顾砚舟,器识宏远,学问优长。金殿对策,深契朕心。着即授翰林院修撰,入文渊阁,参预机务,观政学习。望尔砥砺清节,勤勉王事,不负朕望。钦此!”

文渊阁!参与机务!

虽然只是“观政学习”,但这道圣旨的分量,重得让整个帝都的世家门阀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翰林院修撰是状元例授的清贵之职,起点极高。但直接进入文渊阁,哪怕只是见习,也意味着这个寒门子弟,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帝国最高决策层的门槛!打破了世家勋贵对核心权力机构长达百年的垄断!

“文渊阁行走?” 当红袖将消息带回沈府时,沈云昭正坐在书案前,临摹着一幅前朝的古画。她笔锋未停,头也未抬,只淡淡问了一句。

“是,小姐。旨意已明发。” 红袖眼中带着振奋,“顾公子已奉旨入阁。”

笔尖在宣纸上留下一道圆融内敛的墨痕。沈云昭搁下笔,拿起案旁温热的湿帕,细细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望着庭院中萧瑟的秋景,目光悠远。

“入阁……只是开始。”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语,“翰林院是清贵地,亦是是非窝。文渊阁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盯着点,三皇子那边,还有那些坐不住的‘清流’‘耆老’,不会让他安生。”

“是!醉月楼的眼线已经动起来了。” 红袖应道,随即又压低声音,“还有一事。慈宁宫那边……太后娘娘今日召见了新科探花,也赐了文房四宝,还特意……赏了顾状元一对上好的端砚和紫毫笔,说是嘉勉寒门不易,勤勉上进。东西已由秦公公亲自送到了顾公子在京中的临时寓所。”

沈云昭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老妖婆的动作,果然够快。明面上是嘉奖寒门,显示她这位太后的“公正”与“惜才”,暗地里,这突如其来的“恩赏”,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胁迫与试探?更是一种离间——在顾砚舟刚刚承受了三皇子致命一击、又得靖王当朝维护之后,太后这“雪中送炭”的姿态,足以在心思敏感的新科状元心中埋下一根刺。

“端砚紫毫……呵。” 沈云昭指尖拂过窗棂上冰冷的雕花,“收下便是。告诉顾砚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后的‘慈恩’,更要‘感念于心’。眼下,他只需做好一件事——在文渊阁,站稳脚跟。多看,多听,多想,少言。把他看到的、听到的,尤其是那些阁老重臣们对北境军需、对江南漕运、对各地吏治的看法,事无巨细,记下来。”

“奴婢明白!” 红袖心领神会。顾砚舟入阁,最重要的不是立刻参与决策,而是成为沈云昭嵌入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一只眼睛,一双耳朵!那些老狐狸们在阁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只言片语,对时局的判断,派系的倾轧,都将成为沈云昭手中无形的筹码,为她下一步的落子提供最精准的坐标。

“另外,” 沈云昭转身,目光落在书案上那盘未完的棋局,黑子已隐隐形成大龙之势,“传信给江南的‘渔火’,可以动了。从顾明远当年经手的那几条漕船查起,船工的后人,当年侥幸逃脱的火头,经手抚恤银两的胥吏……一个都不要放过。账,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是!” 红袖眼中闪过厉芒。小姐这是要借着顾砚舟入阁的东风,正式拉开为顾家、也为沈家自己复仇的序幕!直指三皇子一系的钱袋子——户部侍郎孙启仁!

数日后,文渊阁。

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文枢的殿阁,庄严肃穆,檀香幽微。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奏报。几位身着仙鹤、锦鸡补子的阁老或端坐批阅,或低声商议,气氛凝重。新科状元顾砚舟,一身崭新的青色七品文官鹭鸶补服,安静地坐在最外侧一张较小的书案后。他的位置靠窗,光线明亮,却也是最边缘、最不引人注目的所在。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河东道今冬炭敬安排的普通奏章,墨已研好,笔尖悬停。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在字里行间,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扫过阁内每一个人。

首辅周阁老,三朝元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提笔的手沉稳有力,批阅奏章时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偶尔与次辅交换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是真正的老成谋国,根基深厚,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是平衡朝局的关键人物,对任何“骤进”的新鲜力量都带着本能的审视与疏离。

次辅李阁老,相对年轻些,身形微胖,面色红润,总是笑呵呵的模样,像尊弥勒佛。他负责的多是钱粮度支、工部营造等实务,此刻正拿着一份工部请修河堤的奏折,与户部派来的一名主事低声争论着预算,语气温和,言辞却寸步不让。他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能吏”,深谙实务,也深谙如何在各方势力间游走。

兵部派来递送紧急军报的郎官,面色凝重地呈上塘报,低声禀报着北境边关入冬前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互市情况以及侦知的北狄王庭异动。几位阁老立刻放下手头事务,围拢过去,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周阁老捻着胡须,沉吟不语。李阁老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看向首辅。

“互市虽顺,然狄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着令北境各军镇,加强戒备,粮秣军械务必充足,斥候再放远三十里!另,奏请陛下,今冬北境将士的御寒棉衣与额外饷银,需即刻拨付,不得有误!” 周阁老的声音苍老却带着金戈之气。

“周相所言极是!只是这额外的饷银和棉衣……” 李阁老面露难色,看向户部郎官,“孙侍郎那边,上月才为陛下万寿节庆典和西山行宫修缮支出了大笔款项,国库……”

“北境安稳关乎社稷根本!庆典、行宫皆可缓,将士御寒保境之事,刻不容缓!” 周阁老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扫过李阁老和户部郎官,“告诉孙启仁,这是军国要务!让他自己想办法!若误了事,老夫亲自去陛下面前参他!”

“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回禀侍郎大人!” 户部郎官额头见汗,连忙躬身退下。

顾砚舟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将“北境军需”、“孙启仁”、“支绌”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烙印般刻入心底。他继续“专注”于眼前的炭敬奏章,却将阁老们后续关于江南漕粮转运损耗的抱怨、关于吏部考核中某些世家子弟“才不配位”的隐晦议论、关于某位宗室亲王又为子侄求官的无奈……一字不漏,尽收耳中。这些看似散乱的碎片,在沈云昭手中,终将拼凑出帝国权力版图上最清晰的脉络与最致命的弱点。

散之时,暮色已沉。顾砚舟最后一个离开文渊阁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官袍,抬头望向宫墙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翰林院的青袍玉带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清,然而他背脊挺直,步履沉稳,那清亮的眼眸在黑暗中,燃烧着比灯火更炽烈的光芒。

权势的更迭,如同深秋的寒风,无声无息,却已悄然渗透了这帝都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道宫墙。寒门登科,入阁观政,这一步看似微小,却已在帝国这潭深不见底的权力泥沼中,投下了一颗注定要掀起惊涛骇浪的石子。

沈府书房内,灯火通明。沈云昭听着红袖低声复述着来自文渊阁的第一份“观政录”,指尖捻着那枚温润的墨玉棋子,轻轻点在摊开的帝国疆域图上,北境边关与江南漕运的节点处。窗外,更深露重,寒气袭人。棋盘之上,一枚代表着寒门新锐的棋子,已悄然越过了楚河汉界,直指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