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顾砚之?那个住在城南破庙的穷酸?”
“怎么可能!他?二甲?”
“是不是弄错了?”
“听说他文章写得极好,但为人孤傲,得罪了不少人……”
“呵,文章好?我看是银子使得到位吧?二甲吊车尾,也值了!”
议论声如同潮水,有惊愕,有质疑,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恶意揣测。顾砚之挤在人群中,听着自己的名字被报出,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是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二甲?第一百三十七名?这分明是幕后之人对他那封“血书”的嘲讽与羞辱!是用一个看似不错的排名,来堵住悠悠众口,让他这个“既得利益者”有口难辩!用心何其歹毒!
就在这时,唱榜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江州举子顾砚之,殿试资格取消!其会试策论卷……因……因言辞狂悖,有辱圣听,已被礼部李大人亲批黜落!此二甲名次……作废!”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黜落?二甲名次作废?这……这是怎么回事?”
“言辞狂悖?有辱圣听?我的天!他写了什么?”
“二甲名次都定了又取消?礼部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肯定有内情!舞弊!一定是舞弊被这顾砚之捅出来了!”
质疑、愤怒、猜测如同野火般在士子中蔓延。取消殿试资格,黜落考卷,这已是极重的惩罚。更诡异的是,先给了二甲名次,再当众宣布作废!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将礼部内部的矛盾与见不得光的勾当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顾砚之站在沸腾的人群中,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或同情、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冰冷。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礼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连给他一个痛快都不肯,偏要用这种方式,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彻底毁掉他的名声和前途!让他连“怀才不遇”的清名都保不住,只能背负一个“狂悖无行”的污点!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与绝望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拨开人群,踉跄着冲到贡院那高大的影壁墙下!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一把撕开自己青色的儒衫前襟!
“啊——!” 人群发出惊呼。
只见顾砚之赤着上身,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他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影壁上,奋笔疾书!殷红的血字,在阳光下触目惊心:
“礼部不公!科举舞弊!关节暗通!寒门无路!天地玄黄!银三千两!张刘勾连!李批狂悖!欲盖弥彰!士子血泪!天日昭昭!”
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全身力气的控诉!每一个字,都浸透着他的血与泪!他将贡院外听到的秘闻,将自己考卷上的控诉,将礼部这自相矛盾的龌龊处置,用最惨烈、最直接的方式,公之于众!
“天地玄黄!银三千两!”这八个血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破了那层看似坚固的黑幕!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惨烈决绝的一幕惊呆了!随即,巨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爆发!
“天地玄黄?是考题关节?”
“银三千两?买一个进士?”
“张刘勾连?是张侍郎和刘师爷?”
“李批狂悖?礼部李大人?天啊!”
“寒门无路!士子血泪!他说的都是真的!”
群情激愤!尤其是那些同样出身寒微、自感无望的落第举子,此刻压抑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他们围拢过来,看着影壁上那淋漓的血字,看着顾砚之惨白却执拗的脸,感同身受的屈辱与愤怒瞬间淹没了理智!
“舞弊!科举舞弊!”
“礼部还我公道!”
“严查张侍郎!严查李主考!”
“顾兄!我们支持你!”
怒吼声此起彼伏,贡院外瞬间成了愤怒的海洋。衙役们脸色大变,试图上前驱散人群,却被汹涌的人潮推搡得东倒西歪。场面彻底失控!
**醉月楼顶层。**
沈云昭凭栏而立,目光平静地俯视着贡院方向那片混乱的骚动。红袖快步上前,低声禀报:“小姐,顾砚之当众血书鸣冤,直指‘天地玄黄’关节与张侍郎、刘师爷、李主考!贡院外士子哗然,群情激愤,已有大批学子联名上书府衙,要求彻查!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此刻怕是已传入京城!”
“好。”沈云昭只淡淡说了一个字,眼中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顾砚之的刚烈与惨烈,超出了她的预料,却也完美地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将这场舞弊案,用最轰动、最无法掩盖的方式,彻底引爆!寒门士子的怒火,就是她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我们的人,准备好了吗?”她问。
“都已安排妥当。”红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几位在江南颇有清望、又与张侍郎一系素有旧怨的致仕老臣,已收到‘匿名士子’的联名血书抄本和部分醉月楼掌握的线索。京城那边,‘过江龙’与三皇子府管事勾结、向礼部输送巨额贿银的证据链,也已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几位素来刚直的御史案头!还有……靖王府那边,似乎也有动作。”
沈云昭微微颔首。萧绝的沉寂果然是在蓄力。科举舞弊,动摇国本,触及皇权最敏感的神经。三皇子一系在礼部根基深厚,此案一旦彻查,必将牵连甚广!这潭水,已经被顾砚之的血彻底搅浑了!而她和萧绝,一个在明处点燃导火索,一个在暗处推波助澜,目标直指三皇子一系的核心力量!
她看着贡院方向那片喧嚣的尘烟,仿佛看到了朝堂之上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这场由寒门士子血泪点燃的烈火,必将烧红半边天!
“备轿。”沈云昭转身,声音清冷,“去府衙大牢。” 顾砚之这枚棋子,用命替她撕开了口子,她不能让他白白牺牲。至少,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她要保住他的性命。接下来的博弈,才是真正的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