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冤枉!”
“以血明志!以死控诉!”
老妪身后,几名同样年长的嬷嬷如同被点燃的火药,猛地抬起头,挥舞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写着血淋淋“冤”字的布条,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她们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煽动性。原本麻木的女眷中,也有一部分被这悲愤绝望的情绪感染,开始低声啜泣,身体瑟瑟发抖,握紧了面前的匕首。
“保护王爷!县主!”凌风厉喝一声,手按刀柄,夜枭卫瞬间结成防御阵型,将萧绝和沈云昭护在中心。外围的巡城司兵丁也如临大敌,紧张地握紧了兵刃。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一场血腥的集体殉葬,似乎一触即发!
沈云昭站在萧绝马侧,清冷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哭喊的嬷嬷和啜泣的女眷。她敏锐地注意到,哭喊得最凶的那几个嬷嬷,眼神深处并非纯粹的绝望,反而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完成任务般的急切与……解脱?而大部分年轻女眷,眼中只有深沉的恐惧和茫然。
“断头宴?”沈云昭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那些歇斯底里的哭喊,清晰地回荡在废墟上空,“酒尚未饮,何言断头?诸位夫人小姐,莫非欲效仿荆轲刺秦,以匕为酒,血溅五步?”
她的目光落在赵老夫人身前桌案上那碗浑浊的清水上,唇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冽弧度:“还是说,这‘断头酒’,另有玄机?”
此言一出,那几名哭喊的嬷嬷声音猛地一滞!赵老夫人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
沈云昭不再理会她们,她的目光转向废墟外围黑压压的百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诸位乡亲父老!你们都看到了!陛下仁厚,已为她们指明生路!流徙边地,虽苦,犹可生!可她们为何偏偏要选在这片象征赵家先祖荣光的焦土之上,在你们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行此绝路?”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围观百姓的心上。是啊,流放虽苦,总好过死啊!为什么非要死在这里?死给所有人看?
“因为有人告诉她们!”沈云昭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指核心,“死在这里,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靖北王和我面前!她们的血,就能变成最锋利的武器!就能让天下人相信,是陛下刻薄寡恩,是靖王和我逼死了忠臣遗属!就能掩盖赵启恒私藏妖物、构陷忠良、焚宅灭口的滔天大罪!就能掩盖赵元启秽乱宫廷、亵渎太子的丑行!就能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轰!
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响!百姓们一片哗然!看向那些白衣女眷的目光,瞬间从同情变成了惊疑和审视!
“妖女!你血口喷人!”一名哭喊的嬷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嘶叫,猛地抓起桌案上的匕首,就要朝自己脖子上抹去!“老奴以死明志!”
然而,她的动作快,有人更快!
嗤!嗤!嗤!
三道细微的破空之声几乎同时响起!三枚细小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射入那嬷嬷手腕的穴道!
“啊!”嬷嬷惨叫一声,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雪地上。
出手的正是沈云昭!她袖中的银针,蓄势已久!
“想死?”沈云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没那么容易!你们的命,现在属于朝廷!属于律法!要死,也得等大理寺审清问明,看看是谁给了你们这‘断头’的胆子!是谁……在背后逼你们演这场戏!”
她的话音刚落!
“动手!”一直沉默如山的萧绝,猛地一声断喝!
随着他的命令,废墟外围的阴影中,骤然射出数道快如鬼魅的身影!正是早已埋伏多时的夜枭卫精锐!他们的目标,并非那些惊慌失措的女眷,而是——那几个哭喊煽动的嬷嬷和……赵老夫人面前桌案上那碗浑浊的“清水”!
“保护老夫人!”一名面目狰狞的嬷嬷反应极快,尖叫着扑向那碗水,似乎想将其打翻!
但夜枭卫的速度更快!一名夜枭卫如同猎鹰般扑至,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名夜枭卫则闪电般抄起了那碗“水”!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夜枭卫已如虎入羊群,瞬间将另外几个煽动者死死按倒在地!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煽动者已被制服,那碗可疑的“水”也落入了夜枭卫手中!
“啊!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被按在地上的嬷嬷疯狂挣扎嘶喊。
“水……那是老身要敬祖宗的净水!你们……你们胆敢亵渎!”赵老夫人也慌了神,挣扎着想去抢夺。
“净水?”萧绝冷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击石。他翻身下马,走到那名端着碗的夜枭卫面前。
那名夜枭卫从怀中取出一个特制的小瓷瓶,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往碗中滴入一滴无色液体。
瞬间!
碗中那原本浑浊的“清水”,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猛地翻腾起细密的泡沫!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浑浊变得……幽绿!一股极其微弱、却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熟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正是那毒簪和蛊卵上散发过的、属于赤蝎奇毒的甜腥之气!
“鸩酒!”人群中有人失声尖叫!
哗——!
如同滚油泼入冰水,整个废墟外围彻底炸开了锅!百姓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碗在夜枭卫手中翻滚着诡异幽绿泡沫的“水”,再看看那几个被按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煽动嬷嬷,瞬间明白了!
什么断头宴!什么以死明志!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毒杀!用赵家所有女眷的性命,浇铸成射向皇帝和靖王的毒箭!而那幕后之人,竟连这最后的“净水”,都换成了致命的鸩毒!不仅要她们死,还要她们在死前承受更大的痛苦,制造更“震撼”的场面!
“好毒的心肠!”萧绝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蕴含着滔天的怒意,“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给她们!来人!将这些助纣为虐的刁奴,押入大理寺诏狱!严加审讯!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给她们灌了这碗迷魂汤!又是谁……送来了这碗黄泉鸩酒!”
“遵命!”夜枭卫齐声应诺,如同拖死狗般将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嬷嬷拖了下去。
赵老夫人看着那碗翻滚的幽绿毒水,又看看被拖走的嬷嬷,最后望向周围百姓那充满了鄙夷、愤怒和后怕的目光,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悠长而空洞的叹息。那一直强撑着的怨毒与偏执,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她浑浊的老眼失去了最后一点光亮,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昏死过去。
“老夫人!”
“娘!”
剩下的女眷们终于彻底崩溃,压抑许久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震天的悲泣。她们扑向昏倒的老夫人,哭喊着,拉扯着,再也没有了方才那种麻木的“殉节”勇气,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对未知命运的茫然无助。
废墟中央,那几盏惨白的灯笼依旧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满地狼藉的“祭品”、翻滚的幽绿毒酒、昏厥的老妪、和一群哭作一团的白衣女眷。
一场精心策划的“断头宴”,一场意图用鲜血染红朝堂的死亡控诉,在萧绝的雷霆手段和沈云昭洞穿阴谋的锐利目光下,以最荒诞、最惨烈、也最讽刺的方式,仓皇落幕。
沈云昭静静地站在萧绝身侧,清冷的月光和惨白的灯笼光交织在她素净的宫装上。她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般的惨剧收场,看着那些在雪地里痛哭的女眷,看着那碗依旧散发着甜腥死气的幽绿鸩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但更多的,是冰封般的冷静与洞悉。
赵家这棵大树,终于被连根拔起,连最后一点枯枝败叶,也在这漫天风雪中,彻底化为了齑粉。然而,那深埋地下的、盘根错节的毒根,真的被斩尽了吗?
风雪更急了,卷起漫天的纸钱灰烬,如同为这个崩塌的家族,唱起最后的挽歌。满目缟素之下,是比冰雪更刺骨的阴谋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