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昭不等他回答,语速清晰如落玉盘:“此柜乃是前朝紫檀大家陈老先生的遗作,木料珍稀,雕工精湛,价值千金,更是父亲当年特意为母亲添置的心爱之物。母亲去后,念在瑾姨娘辛苦,父亲才将此物移至听雪轩暂用。怎么,到了你们孙家下人口中,竟成了寒酸破落?”
她目光又转向另一个家丁:“还有你,说这桌上的官窑甜白釉茶具‘色泽晦暗’,是下等货色?此乃御赐之物,一套难求!舅舅,你孙家的下人,见识倒是‘不凡’啊!”
两个家丁被噎得面红耳赤,在沈云昭冰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再不敢乱指。
孙志高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没想到沈云昭对这些物件来历如此清楚,更没想到她言辞如此犀利,丝毫不留情面。他强辩道:“哼!纵然物件贵重,也掩盖不了苛待的事实!我妹子病成这样,难道不是明证?府中中馈,如今是谁在掌管?为何无人尽心照料?!”
“府中中馈,乃父亲离京前亲口交托于我暂理。”沈云昭坦然承认,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瑾姨娘身体抱恙,我已命府中最好的大夫每日请脉,所需药材补品,库房尽数供应,记录可查。舅舅若不信,大可现在就派人去库房和药房,当着诸位管事嬷嬷的面,一一核对账目!看看到底是我沈云昭克扣了姨娘用度,还是有人……无中生有,蓄意生事!”
她最后一句,目光如刀,再次落在孙志高脸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孙志高被堵得胸口发闷。核对账目?他敢吗?林瑾管家是那些猫腻,他自己未必不清楚。他今日来,本就不是真为了什么“用度”,而是借题发挥,搅乱局面,甚至想趁机插手国公府内务!
他眼珠一转,避开账目话题,转而抓住沈云昭话里的“暂理”二字,声音拔高:“好!就算你暂理中馈!但国公爷不在,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瑾儿病重,无法理事,这府中大小事务,岂能再由你一人独断?依我看,不如请几位族老,或者由我孙家暂时派几个得力之人……”
“舅舅!”沈云昭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棱坠地,寒气四溢!“国公府内务,自有国公府的规矩!父亲健在,他的印信在此!何时轮得到外人置喙?更遑论你孙家派人来管?!”她袖中滑出那枚代表定国公权威的玄铁虎符(沈弘离京时留下以备不时之需),虽非调兵之物,但其象征意义足以震慑宵小!
“你口口声声为姨娘讨公道,却无视府规,擅闯内宅,纵容恶仆污蔑主家器物,更妄图插手国公府权柄!孙舅舅,你今日之行径,究竟是来探病,还是来……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四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听雪轩内!
孙志高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沈云昭,气得手指发抖:“你……你血口喷人!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沈云昭,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王法!”
“王法?”沈云昭向前一步,气势如渊渟岳峙,冰冷的眸光直刺孙志高心底,“国公府便是王法所系之地!父亲为国浴血,生死未卜之际,尔等宵小不思安分守己,反而在此兴风作浪,搅扰家宅不宁!此等行径,才是目无王法,藐视天威!”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将在场所有孙家人都镇住了。那几个家丁更是被沈云昭身后护卫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陈三!”沈云昭不再看脸色铁青的孙志高,沉声下令,“孙家舅舅忧心姨娘,其情可悯。但府中规矩不可废!送舅舅去前院花厅奉茶!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内宅一步!若再有喧哗冲撞,惊扰了姨娘‘静养’,无论何人,一律以擅闯国公府论处,给我……打出去!”
“是!”陈三躬身领命,带着护卫上前一步,目光如电般锁住孙志高几人,虽未拔刀,但那迫人的气势已明白无误地表达了“请”的意思。
孙志高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沈云昭那张冰冷决绝的脸,再看看周围那些眼神不善的国公府护卫和管事,知道今日这“下马威”是彻底栽了。继续闹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他恨恨地瞪了沈云昭一眼,又看了一眼榻上依旧闭目装死的林瑾,重重一甩袖子:“好!好一个定国公府大小姐!我们走!”
他带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家丁,在陈三“客气”的“护送”下,悻悻然地离开了听雪轩。
喧嚣散去,听雪轩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林瑾躺在榻上,紧闭的眼皮下,睫毛却在微微颤抖。
沈云昭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她转身,对几位管事嬷嬷平静道:“姨娘既病着,好生伺候便是。该用的药,该给的份例,一分不许少,也一分……不许多。府中诸事,一切照旧。”
“是,大小姐。”管事嬷嬷们连忙躬身应下,心中对这位大小姐的敬畏更深了一层。
沈云昭走出听雪轩,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退去,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她抬头望向北方,又望向皇宫的方向。
孙家的闹剧,不过是大风暴前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父亲,碧玉……你们那边,如何了?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