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境的最底层,并非自然形成的岩窟,更像是一头无法想象的、在远古纪元就已陨落的超级巨兽,其庞大无朋的遗骸内部被漫长时光侵蚀掏空后,又经历了某种石化与能量浸染形成的诡异空间。其广阔程度超乎常理,抬头望去,穹顶高不可攀,无数根倒垂而下的、散发着幽幽惨绿磷光的巨大钟乳石状结晶,密密麻麻,如同倒悬在幽冥地狱的石化森林,投下重重诡谲摇曳的光影。脚下,是深达数尺、厚厚堆积的灰白色骨粉,每一步踏上去,都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千万只虫子同时啃噬的“沙沙”声,仿佛踩在亿万亡者的灰烬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混合了陈年积尘、血肉腐朽的恶臭、以及一丝微弱却极其顽固、如同垂死心跳般规律搏动着的时律能量波动,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心悸的怪异氛围。
陈墨白背负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艾娅,少女的身体冰冷而轻盈,那只冰封的左眼散发着恒定的寒意。凌霜紧靠在他身侧,脸色苍白得如同最上等的冰雪,不见一丝血色,气息微弱而紊乱,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显然之前精神层面的终极对抗带来的反噬远未平息。雷烬和璃魄如同最忠诚的护卫,一左一右拱卫在侧,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这片死寂空间每一个幽暗的角落。雷烬周身无形的重力场微微扭曲着空间,将那些试图飘落到众人身上的诡异骨粉排斥开来,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体型已暴涨至战舰级别的熵,只能无奈地停留在上层那狭窄的入口通道处,它低沉而焦躁的嘶吼声如同闷雷,隐隐从上方传来,充满了对下方未知危险的极度不安。
为他们引路的,是守钟人一族仅存的、伤痕累累的三位长老。他们身上的古老银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污和灰白的骨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织、深可见骨的可怕伤痕,有些甚至还在渗出淡金色的体液。他们的眼神浑浊而疲惫,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但在这绝望的尽头,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
“到了…就是这里了。”为首那位最为年迈、胡须都已沾满骨粉的长老停下蹒跚的脚步,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这片巨大骸骨空间的最中心。
那里,矗立着一座令人灵魂震颤的祭坛。
它完全由森森白骨堆砌而成,规模宏大得如同一座小山!构成它的骸骨种类繁杂到令人毛骨悚然:有粗壮如巨柱、长达数十米的不知名巨兽肋骨;有扭曲变形、依旧残留着痛苦姿态的类人脊椎骨堆叠成的基座;甚至能看到一些巨大到足以遮蔽天空、石化后依旧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羽翼翼骨,如同折断的旗帜斜插在骨堆之中…这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种族的骸骨,以一种违背所有生物结构与力学常识的方式,被强行扭曲、嵌合、熔铸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极其复杂玄奥的立体符文阵列!这符文并非刻在表面,而是由骸骨本身的排列、能量流动的轨迹自然形成,散发着冰冷、死亡与一种扭曲秩序的气息。
而在这由万千骸骨构成的立体符文阵列的最核心处,悬浮着一件物体。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约莫一人高的暗金色金属块。它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活体生物血管般虬结凸起的银白色纹路。这些银色的纹路并非静止,其中流淌着粘稠如水银、散发着强烈时律波动的能量流体,光芒明灭不定,如同这颗金属“心脏”在缓慢搏动。一股浩瀚、沉重、仿佛能镇压星河、凝固时空的古老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汐,源源不断地从中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空间,让每一个靠近的生物都感到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渺小。
“时律终钥…”长老仰望着那块悬浮的暗金金属,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族中圣物的至高敬畏,有对往昔荣光的无尽追忆,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悲哀与沉痛。“以我守钟一族,自远古纪元起,历代守护者自愿献祭的遗骨与不朽意志,熔铸浇灌而成…它本是维系昆仑仙境时空秩序、镇压万古的定海神针…是这方世界的基石…”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宿命般的苍凉,“…谁曾想,千年轮回,沧海桑田…它竟成了我们亲手开启…通往那最终绝望之地——葬神海的…唯一钥匙…”
“启动它,就能彻底关闭中央时井,斩断那饕餮古神吞噬仙界的通道,对吗?”雷烬踏前一步,金色的眼瞳如同熔炉,死死盯着那块散发着恐怖能量波动的暗金终钥。他体内新觉醒的王血在隐隐共鸣,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撼动时空的磅礴力量,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如同面对宇宙深渊般的毁灭心悸感。
长老苦涩地、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傀儡。“关闭时井…只是…第一步。”他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那饕餮…早已被播种者唤醒…它的意志…如同最污秽的毒藤…已经深深扎根在昆仑境时律核心的最深处…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终钥启动的瞬间…会释放出一道撕裂时空长河的终极脉冲…强行将昆仑境…从原有的恒星轨道上剥离出去…如同断尾求生…暂时切断它与饕餮本体最直接的能量通道…”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仅存的两位同袍长老,又落在陈墨白、凌霜、雷烬和璃魄身上,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山岳。“但…这剥离…如同在巨兽身上剜肉…将彻底…彻底激怒它!终钥的力量…在切断旧有连接的同时…也会以其无上威能…强行贯穿时空壁垒…为我们…开辟出一条…极其短暂、极不稳定的…通往饕餮古神最终沉眠之地——‘葬神海’的…临时通道…”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充满骨粉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声音带着一种献祭者独有的、近乎神圣的平静:“而点燃终钥…唤醒这骸骨祭坛中沉睡的历代族灵意志…引导这撕裂时空的终极脉冲…需要…守钟人血脉中…最纯粹、最本源的生命之火…作为祭品…作为…引路的灯油…”
“以命…换路?”凌霜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她冰蓝色的右眼,毫无感情地扫过眼前这三位残躯破败、气息奄奄的长老,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是…归宿。”为首的长老坦然地点了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解脱般的平静微笑。他不再多言,率先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踏着厚厚的、发出“沙沙”悲鸣的骨粉,走向那座由无数先祖遗骨堆砌而成的祭坛。每一步,都在骨粉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赴死决绝的脚印。其他两位长老沉默地紧随其后,如同走向最终刑场的殉道者。
“千年前…我们的先祖…未能识破播种者的阴谋…未能阻止他们污染时律核心…致使昆仑仙境…沦为饕餮永恒的餐盘…我们的族人…被圈养在囚笼…如同待宰的牲畜…生命精华被源源不断地抽干…注入那伪善的圣泉…死后骸骨…被堆砌成通往地狱的阶梯…”长老的声音在空旷的骨海中回荡,充满了刻骨的悲怆与自责,“…这份罪孽…流淌在我们的血脉里…延续了千年…如今…该由我们…这最后的守钟人…以这残躯余烬…亲手…终结!”
他走到祭坛那巨大骸骨基座的边缘,伸出枯槁如同老树根般的手,带着无比的虔诚与哀伤,轻轻按在一根最为粗壮、布满岁月裂痕的巨兽腿骨之上。另外两位长老也默默上前,各自将手按在祭坛不同的能量节点骸骨上。他们的位置,恰好构成了一个残缺的三角。
“陈墨白…”长老转过头,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背负着艾娅的陈墨白,仿佛要将最后的嘱托烙印进他的灵魂。“记住…葬神海的坐标…那是…一切的终点…阻止播种者…阻止饕餮…让这罪孽…终结于此…”他的目光在陈墨白和昏迷的艾娅之间短暂停留,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出某个更深沉的秘密,但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开始吧!”
最后的尾音落下,三位长老同时闭上了眼睛,干裂的嘴唇开合,开始用一种古老、晦涩、音节如同金石摩擦般的语言,吟诵起最后的咒文。这咒文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随着他们的吟唱,一股柔和的、带着淡淡哀伤与决绝意志的银色光芒,从他们按在骸骨上的手掌中亮起!
嗡——!!!
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心脏深处的震动,骤然从骸骨祭坛最深处传来!整个巨大的骸骨空间都在这震动中簌簌发抖!祭坛之上,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森森白骨,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生机,覆盖其表面的、由骸骨排列形成的复杂符文回路,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次第亮起!银色的光芒如同流淌的水银,又如同燃烧的熔岩,沿着符文的脉络,带着一种悲壮而神圣的韵律,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向祭坛中央那块悬浮的暗金金属块——时律终钥!
暗金终钥表面的银色血管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恐怖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开来,压得陈墨白等人瞬间窒息,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空间的时律规则变得无比紊乱,时间流速都仿佛出现了错乱感!
长老们的身体在银光的包裹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他们本就枯槁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最后的水分和光泽,变得如同干枯的树皮,灰败、龟裂!浓郁的生命精华,如同被点燃的灯油,被脚下这座贪婪的骸骨祭坛疯狂地抽取、吞噬,化作点燃终钥、唤醒沉睡族灵意志的最后薪柴!
“长老…!”璃魄不忍地发出一声悲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雷烬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周身无形的重力场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极度不稳定,扭曲着周围的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