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和李智昊拎着鼓鼓囊囊、几乎快撑破的大购物袋,“哐当”一声撞开了玄关门。
玄关顶上白炽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劈下,把两人略显狼狈的影子斜斜地拉长,压在磨光的地板上。
卫生间里原本“哗哗哗”响个不停的水声,突然就停了。
像被这动静惊到的夜鸟,猛地收了声,一片死寂。
“呼…呼…哥,”李智昊喘着粗气,把手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一股脑甩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刺耳的塑料摩擦声在落针可闻的客厅里炸开,格外突兀刺耳,“刺激!太刺激了!这剧情…比我追的那部推理剧还跌宕起伏!你搁这儿演韩剧呢?”
张宁没接他话茬,手指下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茶几上“哒…哒…哒…”敲着,指节有些发白,心跳快得擂鼓一样。
他眼皮一垂,瞥见自己小臂上一片湿漉漉的江水渍还没干透,凉意似乎还粘在皮肤上。
脑子不受控制地闪回一个小时前:汉江堤岸那浓得化不开的夜雾里,石头上那个蜷缩成一团,肩膀无声耸动的纤瘦背影。
“嘎吱——”
卫生间沉重的磨砂玻璃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朴智妍……确切地说,是卸下了舞台浓妆、判若两人的朴智妍,踩着张宁那双对她来说大了几个号的湿漉漉拖鞋,低着头走了出来。
她及腰的长发被一条厚厚的白毛巾胡乱裹着,像个快要散开的云朵发髻,水滴还在顺着发梢无声坠下,砸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身上套着张宁那件宽大的深色t恤,下摆直接垂到了大腿中部,遮住了该遮的地方,却露出一双光洁的小腿——那皮肤被冰凉的江水泡得久了,透出一种不太正常的、隐隐泛着青的惨白。
她低着头,细碎的发丝垂下,半遮半掩中,隐约能看到后颈那片细腻的皮肤上,好像有……几道发暗的、细长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狠狠抓过。
“咣当!哐啷啷——”
茶几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是李智昊!
这小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带倒了放在马克杯旁边的小碟子,那杯喝了一半的褐色茶水“哗啦”一下泼在光洁的原木地板上,迅速蜿蜒成一片扭曲的“小河”。
“我……我靠!!”李智昊的声音都劈了叉,带着巨大的难以置信和一丝惊恐,“这……这不是tara那个!《day by day》mV里那个…超酷超野的…朴、朴智妍吗?!!天呐!!”
他手忙脚乱地抽了好几张纸巾,也顾不上干净衣服,直接用袖子就往地上那滩污渍抹,动作慌乱得像在拆炸弹。
同时另一只手抖得不像样,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解锁,“啪”地一声屏幕亮了——锁屏壁纸上,正是tara六人舞台照片高清写真,舞台上光芒四射,尤其是照片里那个画着性感小野猫眼线的朴智妍。
张宁感觉自己的喉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干涩发紧。
眼前的女孩,哪还有半分mV里那个光芒四射、带着点野性美的性感女爱豆影子?
卸掉了标志性的浓重烟熏妆,露出来的是素净得甚至有些苍白的脸。
那双总是画着上挑眼线显得气势十足的眼睛,此刻眼尾无力地下垂着,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挂着点残留的水汽,像被大雨淋湿打蔫的蝴蝶翅膀。
小巧的鼻尖通红通红的,显然是刚刚才狠狠哭过的痕迹,透着一股子狼狈又脆弱的味道。
“……”朴智妍整个人像是抽空了力气,连点表情都欠奉,连句自我介绍和解释都懒得给。
她木然地站在那里,像个精致但摔裂了的人偶。
张宁猛地回过神,心脏像是被那抹苍白和红痕揪了一下。他赶紧转身,一把抓过刚才扔在沙发上的那个最大的纸袋(里面装着刚刚在乐天玛特血拼回来的真丝睡裙、化妆品、内衣物等),几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塞到朴智妍怀里。
指尖不可避免地在交接时擦过她冰凉的手背,那温度冷得让他心头一凛。
“难怪……”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放低了许多,带着了然和一丝复杂的滋味,“……难怪死活不肯回家,也死活不肯去酒店。原来是这样……朴智妍 xi。”
他顿了顿,指了指走廊尽头一间关着门的次卧,“先别想那么多,这里边是刚买的新衣服,可能码数不一定完全合身,你先去那间卧室里换上。
有什么话,等我们安顿下来,你暖和了,缓过劲儿了,慢慢再说,好吗?”
朴智妍依旧沉默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她只是对着张宁和李智昊的方向,动作有些僵硬迟缓地、深深鞠了一躬,幅度很大。
然后,她默默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纸袋,用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袋口,像抓住最后一点依靠似的,转身,一步一步挪向张宁指的那间小次卧。
“咔哒”,一声轻微的落锁声后,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也隔绝了她自己。
客厅的空气重新凝固。
李智昊张着嘴,还保持着擦地的半蹲姿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板,满脸的“卧槽信息量太大我cpU快烧了”的表情。
“别看我!”张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没好气地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连珠炮似的问题,“我发誓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就是江边远远看见有个模糊人影在哭,过去说话声音大了点好像把她惊着了,她自己突然就从石头上栽江里了!
我就给捞上来了,剩下……剩下的你不都从头围观到尾了?”
他语速飞快地解释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去厨房给她弄碗热乎的东西,冰水里泡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说完,他逃也似地快步钻进了厨房。
没过多久,厨房里飘出带着辛辣甜香的暖意。
张宁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瓷碗出来,碗里是熬得浓浓的、加了足量老姜的红糖姜水。
几乎同时,那边次卧的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
朴智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是新买的那套柔软的珊瑚绒居家服,淡雅的米色包裹着她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总算不那么像要随时破碎掉的样子了,虽然那张脸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神也暗淡。
“快,趁热喝了!”张宁赶紧把碗递过去,语气是强自镇定下的关切,“水里泡那么久,寒气都钻进骨头缝里了!赶紧喝下去暖暖,把寒气逼出来!别回头真着凉发烧了!”
朴智妍低垂着眼睫,用极其细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她伸出双手接过那碗沉甸甸的热姜水,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易碎品,然后凑到嘴边,非常缓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吹气、啜饮。
微烫的、带着甜辣辛香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
张宁注意到,她在接过碗时,手腕微微翻转,那一瞬间,腕骨内侧一道熟悉的、浅浅的月牙形旧疤清晰地露了出来——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那是去年她们正火热打歌《Lovey dovey》的时候,某个深夜流出的饭拍视频里见过!
视频记录下了一个疯狂的私生饭冲上台,硬生生扯断她心爱手链时留下的印记!
一碗热姜水见底,朴智妍轻轻、深深地吐出一口带着白气的叹息。
原本青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总算被那灼热从内部慢慢熏染开一点微弱的血色,像白纸上终于落了一点胭脂。
张宁稍微松了口气,又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粒白色小药片递过去:“给,这是预防感冒的特效药。趁热喝完姜水,药效最好,赶紧吃了!双重保险,把感冒病菌狠狠扼杀在摇篮里!”
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朴智妍顺从地接过药片和水杯,仰头咽了下去,喉头轻微滚动。
动作利索干净得像练习过无数次的舞台动作。
她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然后对着客厅里的张宁和李智昊再次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这一次弯得更深,时间也更长。
“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对不起……”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哭过后的沙哑,细若蚊呐,却透着沉重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歉意。
“别!快别这样!”张宁被她这郑重其事的大礼弄得手足无措,连连摆手,脸上满是愧疚,“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完全是我不对!我那时候……当时在江边自己心情也很烦,说话太冲了!
声音又大又不耐烦!肯定把你吓着了才让你慌不择路掉进水里的!朴智妍 xi,我……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他懊恼得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
“我叫张宁,”他连忙定了定神,顺便把旁边看傻了眼的李智昊拉过来,“这是我弟弟,李智昊。”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朴智妍,语气放得极柔,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关切,“朴智妍 xi……你……你今天是遇到了什么特别难过的事吗?一个人……跑到那么冷的江边去?”
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关于tara那铺天盖地、能把人逼疯的“丑闻”。
朴智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过了几秒钟,她才极其缓慢地、非常沉重地又对着两人鞠了一躬。
再抬起头时,那双原本就黯淡的眼眸里,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淹没,一丝苦涩又无奈的神情从眉梢眼角无法掩饰地掠过。
“张宁 xi,李智昊 xi,”她开口,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随时都要绷断的弦,“我叫朴智妍,是……是tara组合的成员。我想……你们应该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我们组合现在的事情……吧?”
这句话问得艰难无比,每个字都像裹着砂砾。
她甚至不需要等回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要鼓足全身的力气才能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今天……今天又有Anti找上门了……在我们宿舍的信箱里……塞了……塞了那种……染着红颜料……像是血一样的恐怖布偶娃娃……上面还用红笔写着……写着……‘毒蛇团去死’……”
她哽了一下,眼泪瞬间就冲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但被她死死咬着嘴唇忍了回去,“我……我真的很难过……特别特别委屈……憋了一整天了……怕姐姐们看到我哭更难受……更伤心……就想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跑得远远的……跑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哭一场……把心里的难过吼出来……”
她的声音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
终于,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愤怒、无助和那撕心裂肺的委屈彻底决堤!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质问,控诉着全世界的不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凭什么这么对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