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草席,死者面容枯槁,脖子上深深的勒痕触目惊心。李辰浩注意到死者右手紧握,掰开一看,掌心是一小块丝绸碎片,上面绣着精致的芙蓉花纹。
\"这是...?\"
\"是爹最后织的一匹绸缎,\"少年抽泣道,\"他说绣完这朵芙蓉花,就...就...\"
李辰浩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酸楚。他环顾四周,在墙角发现了一本破旧的账本。翻开一看,上面详细记录了陈家近一年的收支:从最初每月能织十匹绸缎,收入三十两;到后来每月仅织三匹,收入不足四两;最后三个月,账本上一片空白。
\"小二,你爹的绸缎都卖给谁?\"
\"以前是卖给城里的周记绸缎庄,后来周记不收货了,爹只能低价卖给走街串巷的货郎。\"
周记?李辰浩眉头一皱。京城户部侍郎也姓周,莫非......
接下来两天,李辰浩走访了苏州城内外数十户机户。所见所闻,令人心碎:有变卖祖宅的老匠人,有被迫卖女还债的中年夫妇,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眼神绝望的织工。他们共同的控诉是——海禁之后,丝绸没了销路,价格一落千丈。
\"大人,您知道我们苏松的丝绸以前卖到哪里吗?\"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机户拉着李辰浩的手问,\"南洋、倭国、琉球,最远到波斯、大食!一艘船就能运走上万匹,价格是现在的三倍!\"
\"现在呢?\"
\"现在?\"老人苦笑,\"'片板不许下海',那些番商进不来,我们的丝绸出不去。官府还说什么'内销即可',可大清哪有那么多人买得起绸缎?\"
更令李辰浩震惊的是,在调查过程中,他偶然发现一份地契转让文书——一位破产机户以极低的价格将织机卖给了\"周文焕\",而这人正是苏州府同知赵大人的妻弟!
\"赵大人,\"李辰浩拿着文书质问,\"这位周文焕与京城周侍郎是何关系?\"
赵同知顿时汗如雨下:\"这...这个...下官实在不知...\"
就在此时,一名差役慌慌张张跑来:\"大人!不好了!机户们又聚集在衙门门口,说要讨个说法!\"
李辰浩急忙赶去,只见数百机户静坐在府衙前,不吵不闹,只是默默举着自家织机的零件——梭子、综框、踏板,甚至还有烧焦的木块。为首的正是前两天被抓的张永年,不知何时已被放出。
\"李大人!\"张永年见到李辰浩,高声道,\"小的们不是要闹事,只求大人给条活路!\"
李辰浩登上台阶,对众人道:\"诸位父老,本官已了解你们的苦衷。但焚毁织机终究是违法之举...\"
\"违法?\"一个老机户颤巍巍站起来,\"大人,我们祖祖辈辈靠织机吃饭,如今却要饿死在织机旁!朝廷禁海,断了我们生路,这又合的是什么法?\"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高喊:\"我们要活路!解除海禁!\"
眼看局势要失控,钱主事带着大批官兵赶到,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反了!统统给我拿下!\"
\"且慢!\"李辰浩挡在官兵与机户之间,\"钱大人,民怨沸腾,强行镇压只会酿成大祸!\"
钱主事冷笑:\"李郎中,你处处为刁民说话,是何居心?莫非与这些乱民有勾结?\"
李辰浩不卑不亢:\"下官只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机户们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若朝廷一味镇压而不解决根本,今日苏州之乱,明日恐将蔓延江南!\"
\"你!\"钱主事气得脸色发青,\"好,好!本官这就上奏朝廷,看你如何交代!\"
当夜,李辰浩在灯下奋笔疾书,将苏州所见所闻详细写入奏折。他不仅陈述了机户的悲惨处境,更指出海禁政策与丝绸业危机的直接关联。最后,他大胆建议:\"...宜有限度开放海贸,设关征税,既杜走私,又活经济...\"
写完后,他吹灭蜡烛,站在窗前望着苏州城的夜色。远处,几处火光隐约可见——那是不甘心的机户们仍在焚烧织机。火光映照下,李辰浩的眼神越发坚定。
他知道,这份奏折一旦呈上,必将掀起更大的风波。但想到陈家那个失去父亲的少年,想到那些面黄肌瘦的织工,他别无选择。
窗外,一片枯叶被秋风吹落,飘向未知的远方。如同这个帝国的命运,正处在关键的转折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