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石屋内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另外两名黑衣人,一死一重伤,也已失去了反抗能力。
无涯子收回青竹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凝重地落在那张飘落的羊皮纸上。
萧小墨惊魂未定,看着脚边那张染血的羊皮纸,上面似乎画着许多线条和图案。他蹲下身,好奇地捡了起来。
羊皮纸质地粗糙,边缘带着撕裂和烧灼的痕迹,显然经历过一番争夺。纸上用炭笔勾勒着一幅复杂的结构图。图的主体,赫然是一具造型极其精悍、充满力量感的弩机!这弩机与黑衣人使用的制式劲弩有几分相似,但结构更加复杂、精巧,许多关键部位的设计更是天马行空,充满了巧思,甚至隐隐透着一股超越时代的凌厉美感!
弩臂的弧度、机括的咬合、箭槽的导流设计……处处透着一种化繁为简、追求极致杀伤力的冰冷智慧。萧小墨虽然看不太懂那些精密的机械结构,但本能地觉得,这弩机比他见过的任何兵器都要厉害!比阿姐的蒹葭剑还要……危险!
“这…这是什么弩?好厉害的样子!”萧小墨忍不住惊叹。
无涯子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图纸上。他眼中同样掠过一丝惊异。这弩机的设计之精巧,构思之奇绝,远超当世任何工匠大师的手笔!许多理念,甚至与他钻研的《天工谱》中某些失传的机关术隐隐相合!这绝非九幽阁那等阴毒门派能设计出来的东西!倒像是……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身影。
“是…是萧大侠的‘神机弩’!”地上那个重伤的汉子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激动,他指着图纸,“这…这是萧大侠改良后的图纸!是他托付塞外‘孤狼’商队带回中原,寻找…寻找能工巧匠仿制的!却被九幽阁的狗贼盯上,一路追杀…商队…商队的人,都…都死了…”汉子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愤。
爹爹!萧小墨浑身剧震!小脸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羊皮纸仿佛有千钧重!这是爹爹的东西?爹爹改良的弩?他失踪了那么久,原来在塞外?还弄出了这么厉害的兵器?这是一家人一直被追杀的原因吗?想到爹爹在沧溟江北密道中对姐姐和自己的舍身相互,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激动涌上心头,让他鼻子发酸。
无涯子蹲下身,仔细查看图纸。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弩机那令人惊叹的主体结构上,而是缓缓移向图纸的边缘空白处。
在那里,远离复杂的机械线条,靠近羊皮纸撕裂的边缘,用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炭笔痕迹,画着几行古怪的“符号”。
这些“符号”极其简单,只有两种:一种是短短的小横线“—”,一种是小小的圆点“·”。它们排列组合,形成长短不一的序列,被小心地画在图纸不起眼的角落,如同工匠无意中留下的墨点,又像某种神秘的标记。
“— · — — · · · — · — · — — · — · ·”
无涯子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这几行由点划组成的奇异符号!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冰冷的石地上,跟着那些符号的排列,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
敲击的节奏,时短时长。
短的急促,如同雨打芭蕉。
长的沉缓,如同古寺钟鸣。
这节奏……这排列……
一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伴随着一股源自灵魂的战栗,猛地炸开!
“点…划…长短交替…以音传讯…摩斯…密码?!”无涯子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光芒!他死死盯着那几行看似无意义的点划符号,枯瘦的身体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绝非巧合!这排列组合的方式,与他当年在那本被视为禁忌、记载着“天外异物”的残破古籍中,所看到的某种用于“跨越遥远距离传递密语”的诡异符号体系,几乎一模一样!那本古籍称之为“摩斯密码”!
萧远山!他竟然懂得这种早已失传、甚至被世人视为无稽之谈的天外密语?!他为何要将这密语,隐藏在弩机图纸的边缘?!
无涯子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枯槁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次落在那几行点划符号上,按照古籍中残存的、极其有限的对应规则,开始艰难地“解读”。
点…划…停顿…组合…
一个音节…两个音节…
他口中发出极其轻微、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断断续续的模拟音节。
随着解读的深入,他脸上的惊骇逐渐被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哀伤和凝重所取代。当最后一个符号的“含义”在他心中拼凑成型时,无涯子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他胸腔深处发出,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无奈,在冰冷的石屋内缓缓回荡:
“勿…寻…父…赎…罪…边…疆……”
萧小墨一直紧张地盯着无涯子,看着他师父脸上从未有过的震惊、痛苦和那声沉重的叹息。当那七个字,如同冰冷的石子,一字一顿地从无涯子口中吐出时,萧小墨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
爹爹…不让找他?
赎罪?边疆?
爹爹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赎罪?在那么远、那么冷的边疆?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被抛弃般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胸膛。他张了张嘴,想喊“爹爹不是坏人”,想喊“我要去找他”,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冻得通红的小脸,吧嗒吧嗒地砸落在手中那张染血的、承载着父亲最后讯息的羊皮图纸上。
图纸上,那具冰冷的、充满杀伐之气的神机弩图案,在泪水中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