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腥的海风如同粗糙的砂纸,刮蹭着萧烬脸上干涸的血痂和伤口。每一次颠簸都如同钝器重击,断裂的肋骨和内腑的创伤在剧痛中反复提醒着他濒死的状态。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晃动。入眼是低矮、破旧、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木质船舱顶棚。一根粗粝的缆绳从梁上垂下,随着船身的剧烈摇晃,吱呀作响地摩擦着木柱。身下是潮湿冰冷的草席,硌得骨头生疼。
他猛地侧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女婴!那小小的襁褓就紧贴着他,安放在船舱最避风的角落。一张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小被,小心翼翼地将她包裹着。她的小脸依旧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还在呼吸!后颈那片玉白色的源种碎片,黯淡无光,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的余烬,只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寒冬里最后一点火星,维系着她脆弱的生命线。
还在!都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劫后余生的悸动猛地冲上萧烬的喉头。他强忍着,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警惕地扫视着这个狭小、昏暗的空间。
船舱不大,堆放着破旧的渔网、几件磨损严重的蓑衣斗笠、还有几个散发着海腥味的木桶。角落里的一个小神龛引起了他的注意。神龛极为简陋,里面供奉着一尊不过巴掌大小、木质黝黑、面目模糊不清的古老神像。神像的造型极其粗犷古拙,线条浑厚,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茫气息。此刻,神像的底座旁,随意地放着一个东西——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表面布满细密天然木纹的……木匣!
引魂枢!
萧烬的心脏猛地一缩!是它!唐绝前辈遗物,那个在祭坛崩塌时脱手飞出的引魂枢!它怎么会在这里?似乎被海水浸泡过,匣身显得更加黝黑深沉,那些细密的木纹仿佛活了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淌着极其微弱的温润白光,与神龛中那尊古老神像的气息,竟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就在这时,舱门被推开。一个身影佝偻着,挡住了门口透入的、带着水汽的惨白天光。
是老船公。
他须发皆白,满脸刀刻般的皱纹记录着海风的暴虐与岁月的沧桑。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被海水和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半碗浑浊的、散发着淡淡草药苦涩味的温水。
看到萧烬睁眼,老船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萧烬身边,将碗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萧烬喉咙如同火烧,他顾不得许多,贪婪地啜饮着那带着咸腥和苦涩的温水。温热的液体流入干涸的喉咙,稍稍缓解了火燎般的疼痛,却也激起了更深的疲惫和眩晕。
“…多谢…老丈…” 萧烬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老船公只是摇了摇头,布满厚茧的手指指了指角落的女婴,又指了指萧烬的胸口,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的动作迟缓而沉稳,带着一种常年与海搏斗的渔人特有的沉默力量。
萧烬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女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破烂衣衫下露出的、被海水泡得发白翻卷的伤口,瞬间明白了老船公的意思——噤声,养伤,孩子需要安静。
“外面…?” 萧烬用尽力气,以微弱的气声问道,目光投向那扇摇晃的舱门。门外,是震耳欲聋的海浪咆哮和狂风嘶吼。
老船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他走到舱门旁,小心地拉开一条缝隙。一股冰冷咸腥、带着强大压迫感的海风猛地灌入,吹得人几乎窒息。透过缝隙,萧烬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天空是令人绝望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如同肮脏的棉絮,低低压在海面上,仿佛触手可及。狂风卷起数十丈高的巨浪,如同愤怒的海神挥舞着无数条巨大的、灰白色的鞭子,疯狂地抽打着海面。他们的这艘小渔船,如同一片被顽童随意丢弃的枯叶,在滔天的浪峰与幽深的浪谷之间剧烈地抛掷、沉浮。每一次被巨浪托上峰顶,都能看到远处海面上那片如同末日炼狱般的区域:巨大的、边缘扭曲的暗蓝色漩涡依旧在缓缓旋转,塌陷形成的空洞处,海水如同瀑布般疯狂倒灌,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无数大小不一的次级漩涡如同恶魔的触手,在周围海域肆虐,将破碎的木板、扭曲的金属碎片、甚至偶尔可见的残破尸体卷入无底深渊!更远处,几艘悬挂着“丸之十字”倭幡和菊花金旗的战船,如同在风暴中挣扎的钢铁巨兽,在滔天巨浪间若隐若现,正艰难地试图远离那片死亡漩涡的核心。而在更外围的、相对平静一些的海域,一个更加庞大、如同深海巨鲸般的黑色轮廓,正静静地悬浮着——议会的“潜蛟”号!它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昏暗天光下反射着幽光,如同蛰伏在风暴边缘、伺机而动的毒蛇。
倭寇和议会,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并未远离!他们只是暂时被这恐怖的天威逼退,依旧虎视眈眈地逡巡在毁灭漩涡的边缘!一旦风暴稍歇,或者萧烬和女婴的气息再次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萧烬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刚劫后余生的庆幸荡然无存!危机从未解除,只是暂时被这狂暴的天地之威所压制!
“咳…咳咳…” 剧烈的情绪波动牵动了内腑伤势,萧烬猛地咳出一口暗红的血块。
老船工迅速关上舱门,隔绝了那令人绝望的景象和狂暴的风声。他走回萧烬身边,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对风暴的敬畏,有对船上两个不速之客带来的巨大麻烦的忧虑,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的悸动。他沉默地指了指萧烬,又指了指角落的引魂枢和那尊小神像,最后,布满厚茧的手指,在潮湿冰冷的舱板上,极其缓慢而凝重地,划下了一个极其古老、萧烬从未见过的象形符号。符号的形态,隐隐与引魂枢匣身上的部分木纹,以及神像底座上模糊的刻痕,有几分神似!
老船公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看透了无数风浪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信息:风暴未息,追兵未退,这艘破船是唯一的庇护。而引魂枢和神像…似乎与这片海域、与这场劫难,有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联系。
萧烬的心沉到了谷底,却又在绝望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看向那静静躺在神像旁的引魂枢,匣身上流淌的微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他艰难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强行催动体内残存如游丝般的归源劲,忍着经脉寸断般的剧痛,开始缓慢而艰难地梳理混乱的内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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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死寂。
沉重的海水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棺,挤压着慕清雨的每一寸骨骼。肺里的空气早已耗尽,窒息的痛苦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喉咙。她蜷缩在洞窟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因缺氧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每一次试图运转归源劲汲取水中微薄的空气,都引来经脉针扎般的刺痛。体内那颗异变的“种子”,在坠入这深海洞窟后,陷入了彻底的沉寂,如同蛰伏在寒冰深处的毒蛇,只传递出冰冷的、近乎虚无的“休眠”指令。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无边的黑暗和窒息的痛苦中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润白光,如同划破永恒黑暗的流星,骤然刺入她即将沉沦的意识深处!
那白光并非来自外界!它源自…她的腰间!那利用议会防护服材料临时改装的束带深处!
慕清雨濒死的身体猛地一震!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颤抖的手指艰难地摸索到束带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物体!
是它!那块在议会基地逃脱时,顺手从损毁机械守卫身上拆下的、刻有能量回路的幽蓝金属片!在之前制造诱饵干扰倭寇声呐时,她用过几片,这是最后一片!此刻,这片小小的金属,正隔着束带,散发出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温润白光!这光芒…竟与这深海洞窟中流淌在巨门符文和雕像眼眸中的靛蓝星尘微光,隐隐呼应!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当这块散发着白光的金属片接触到她冰冷皮肤的刹那,沉寂的“种子”内部,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带着“确认”和“指向”意味的冰冷脉冲!
“检测…到…次级…枢机钥…碎片…状态:激活…指令:对接…唤醒…”
冰冷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在她意识中炸响!次级枢机钥?碎片?唤醒?!
慕清雨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攥紧那块发光的金属片!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如同灌满铅的身体,朝着洞窟中央那座紧闭的、流淌着靛蓝符文的巨大晶石门爬去!
冰冷坚硬的岩石摩擦着她的身体,留下道道血痕。窒息的痛苦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她的意志。每一次挪动都耗尽生命。但她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那两尊守护在巨门两侧的、螯钳交叉护住胸口的怪异晶石雕像!
目标——雕像胸口那碗口大小的光滑凹槽!
近了…更近了…
终于,她爬到了左侧那尊雕像的脚下。抬头望去,那凹槽就在雕像交叉的螯钳下方,离地约一人高。对于此刻虚弱的她,如同天堑。
“呃…啊!” 慕清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归源劲不顾一切地压榨着最后一丝潜能,强行冲开滞涩的经脉!她猛地一跃,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那冰冷的雕像!左臂死死抱住雕像那覆盖着鳞片纹路的腿部,右手紧握着那块散发着温润白光的金属碎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雕像胸口那个光滑的凹槽按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契合声响起!
金属碎片,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凹槽之中!
就在契合完成的瞬间——
“嗡——!”
一股低沉而宏大的震颤,瞬间席卷了整个深海洞窟!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兽,发出了第一声苏醒的叹息!
嵌入凹槽的金属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白光!光芒如同活物,瞬间沿着雕像胸口的凹槽,流淌进雕像内部那些古老繁复的符文刻痕之中!原本在雕像内部缓缓流淌、如同星尘般的靛蓝微光,在接触到这外来白光的刹那,如同被注入了活力,瞬间变得明亮、活跃起来!光芒顺着符文飞速蔓延,点亮了雕像的躯干、双臂、直至那如同深海巨鱼般的头部!
“嗡!”
雕像眼窝处,那两颗拳头大小、原本只是散发幽幽蓝光的奇异宝石,骤然爆发出两道如同探照灯般的、凝练无比的靛蓝色光束!光束穿透幽暗的海水,精准地投射在对面那尊雕像胸口同样位置的凹槽上!
紧接着,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右侧那尊雕像,在接收到左侧雕像投射而来的靛蓝光束后,整个身躯也如同被唤醒!内部的符文同样被点亮,眼窝宝石射出光束,回射向左侧雕像胸口的凹槽!两道凝练的光束,在左右两尊雕像之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不断流转的靛蓝色光弧!
光弧的中心,恰好笼罩了那座紧闭的、流淌着符文的巨大晶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