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寂灭之刃(1 / 2)

浓稠的墨绿色液体,带着刺鼻的腐殖质与铁锈混合的腥气,紧紧包裹着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淤泥。冰冷的寒铁锁链,深深贯穿着我的琵琶骨,每一次心跳——如果这具躯壳里那缓慢、沉重、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滞的搏动还能称之为心跳的话——都拉扯着那嵌入骨髓的金属,带来一阵阵磨牙刮骨的钝痛。它们是我的枷锁,是血衣侯府给我这副“兵器”打上的烙印。

培养罐厚重的水晶壁上,凝结着一层浑浊的水汽,模糊了外面那些穿着猩红滚边黑袍的人影。他们像一群围着腐肉的秃鹫,在冰冷的石室里无声地忙碌。苍白的石萤灯光从头顶打下来,照亮他们脸上那种专注而漠然的神情,记录着罐壁上刻度的微小变化,调整着连接罐体、不断注入诡异墨绿药液的粗大金属管道。他们看我的眼神,和看角落里堆放的几具彻底没了动静、肢体扭曲的报废“实验体”没什么两样。

我是代号“死寂”,血衣侯府这座庞大、冰冷、如同墓穴般的“炼兵坊”里,唯一还“活着”的兵器。或者说,是唯一还残存着“意识”的活尸。这意识,像狂风里残烛上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死寂和痛苦中摇曳,却始终不曾熄灭。它是我区别于那些彻底沦为行尸走肉的同伴的唯一标识,也是更深一层痛苦的源泉。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死气在体内流淌、侵蚀、改造,像无数冰冷的蛆虫在啃噬骨髓;能“听见”锁链摩擦骨头的细微声响;能“看见”外面那些人眼中纯粹的物化与冰冷。

“……甲字七号罐,生命体征持续衰弱,死气纯度稳定提升至七成三。侵蚀反应剧烈,意识波动……微弱但未消失。记录:耐受性异常。”一个沙哑刻板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水晶壁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啧,骨头倒是够硬。侯爷要的是纯粹的‘戮生之器’,这种残存的意识,是杂质,是缺陷。加大‘蚀魂散’注入量,务必在下次‘淬锋’前抹掉。”另一个更冰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响起。那是负责我的主事,姓屠,一张脸总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容器外壁上刻度旁,一个小小的符文盘亮起刺目的红光。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更冰冷、更霸道、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液体猛地冲入培养罐。墨绿色的药液瞬间变得浑浊,像沸腾的沼泽,无数细密的气泡疯狂涌起,粘稠地包裹住我的口鼻,试图钻进去。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仿佛灵魂被强行浸泡在滚烫的强酸里,又被千万根冰针反复穿刺。意识像是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拉扯、撕碎、沉沦。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嘶鸣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在粘稠的液体中化作一串气泡。身体在罐中剧烈地抽搐,带动着贯穿骨头的锁链哗啦作响,每一次拉扯都带出新的剧痛,与那蚀魂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视野被翻滚的墨绿气泡彻底遮蔽,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冰冷的死寂中沉浮、挣扎,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融入这永恒的黑暗。

不能……不能就这样……结束……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蚀魂的痛苦彻底碾碎、坠入永恒的虚无深渊之际,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像初春时冰封大地深处第一缕试图破土的嫩芽,猛地从我意识最核心的地方迸发出来!

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顽强。它并非对抗那蚀魂的痛苦,而是……一种奇异的包容和转化。仿佛这具被死气浸透、被蚀魂散折磨的躯壳深处,悄然打开了一个看不见的微小旋涡。那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药力,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溪流,竟被那微弱的悸动悄然引动,不再狂暴地撕扯我的灵魂,反而……被一丝丝、一缕缕地吸纳进去。

那旋涡的深处,并非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里,潜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近乎虚幻的青色。它像一粒被深埋了亿万年的种子,在死寂的冻土下,在蚀魂的剧毒中,于濒临彻底毁灭的绝境里,被这极致的“死”所催动,第一次,极其吝啬地,泄露出一丝属于“生”的气息。

这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却如同一根坚韧的丝线,瞬间缠住了我那即将彻底崩断的意识之弦。濒临溃散的意识碎片被这根丝线强行拽住,重新聚拢了一丝清明。痛苦依然存在,蚀魂散的冰冷和腐蚀感依旧清晰,但那种灵魂被彻底撕碎、溶解的绝望感,却因为这缕微不可查的“生”意,而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隙。它不再是纯粹的毁灭,更像是一种……淬炼?一种奇异的、用极致的“死”来刺激、唤醒沉睡的“生”的残酷过程。

就在这意识在痛苦与那缕奇异生机间浮沉挣扎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脏被狠狠捶碎的巨响,猛地从极深的地底传来!整个庞大的地下炼兵坊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疯狂地摇晃、撕扯!

“怎么回事?!”

“地脉暴动?!”

“不对!是上面!侯府上面!”

屠主事那冰冷刻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惶的破音。培养罐外猩红的身影瞬间乱成一团,惊呼声、器物翻倒碎裂的刺耳声响混杂在一起。

我浸泡在粘稠药液中的身体被剧烈的震动狠狠抛起,又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晶罐壁上。贯穿琵琶骨的锁链被巨力猛地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声,骨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硬生生扯断!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那缕刚刚出现的微弱生机,却像应激般猛地活跃了一丝,瞬间流转向被锁链贯穿、几乎要被撕裂的伤口处,带来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和支撑。

水晶罐壁上,一道狰狞的裂痕如同黑色的闪电,猛地炸开!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整个罐体。那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药液,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毒水,顺着裂缝“嗤嗤”地喷射出来,浇在冰冷的石地上,腾起一股股带着恶臭的白烟。

禁锢破碎了!

求生的本能,那缕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混合着被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痛苦和愤怒,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我死寂的躯壳内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如同金属摩擦撕裂般的咆哮从我喉咙里炸开!早已被蚀魂散和死气改造得异常坚韧的躯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剧痛中的手臂猛地抬起,五指弯曲如铁钩,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抠向自己胸前——那贯穿琵琶骨、深深嵌入血肉和骨骼的寒铁锁链根部!

嗤啦!

皮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声。鲜血,粘稠暗红、带着浓郁死气的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墨绿的药液。剧烈的疼痛如同风暴席卷全身,几乎要将我再次撕碎。但我不管不顾,眼中只剩下那冰冷的锁链!

手指死死抠住链环根部,用尽全身的力气,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嘣”声和皮肉撕裂的剧痛,猛地向外一掰!

铛啷!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在混乱的震动和惊呼声中显得格外刺耳。那根束缚了我不知多久、如同附骨之疽的寒铁锁链,根部连接罐体的沉重金属扣,竟然被我硬生生从撕裂的骨肉中掰断了一部分!断裂的金属边缘带着血肉,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但,连接身体的另一端,依旧死死地嵌在骨头里!

剧痛和爆发后的短暂脱力让我身体一软,几乎跪倒在罐底粘稠的药液和不断涌入的冰冷空气里。粘稠的药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顺着破裂的罐壁汩汩流出。外面混乱的惊呼和奔跑声更近了。

“甲字七号!它挣脱了!快!拿下!绝不能让它失控!”

屠主事尖厉的嘶吼穿透混乱,带着刻骨的杀意。

不能停!停下就是彻底毁灭!

我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濒死野兽般的疯狂。断裂的锁链还拖在身后,随着我的动作哗啦作响,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肩胛骨上血肉模糊的巨大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腥味。借着罐体倾斜的角度,我猛地将肩胛处那巨大的、嵌着断裂锁链的伤口,狠狠撞向罐壁那道最狰狞的裂口边缘!

嗤——!

尖锐的水晶断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入皮肉,甚至刮擦到了骨头!难以想象的剧痛让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几乎昏厥过去。但就在这剧痛达到顶峰的刹那,体内那缕微弱的生机,仿佛被这极致的痛苦和求生的意志彻底点燃,猛地炽烈了一瞬!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从濒临崩溃的躯体深处涌出!

喀嚓!

一声闷响。借着身体下坠的重量和这瞬间爆发的力量,那根深深嵌入骨头的寒铁锁链,连同末端一小块被撕裂的肩胛骨碎片,硬生生被锋利的罐壁切断、撬了出来!

沉重的锁链带着血肉和骨渣,“哐当”一声掉落在罐底污浊的液体里。

束缚,解开了!

新鲜的、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破裂的罐体,带着石室特有的阴冷和尘埃的味道,冲入我的鼻腔。这久违的“自由”气息,却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和死亡威胁。我顾不上肩胛处那个几乎能看到白骨的巨大创口还在疯狂涌血,四肢并用,如同挣脱陷阱的野兽,挣扎着、带着满身的粘液和血污,从破裂的培养罐豁口处猛地翻滚而出!

噗通!

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满尘埃和墨绿色药液的石地上。刺骨的寒意和撞击的疼痛让我蜷缩了一下。眼前是混乱晃动的猩红人影,还有他们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兵刃和符箓。

“抓住它!死活不论!”屠主事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就在不远处,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暴虐。

跑!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瞬间烧穿了我所有的迟疑和虚弱。我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支离弦的、染血的箭矢,凭借那缕生机催发出的最后力量,朝着石室那唯一闪烁着不稳定光芒、通往更深黑暗的甬道入口冲去!

身后是尖锐的破空声,是符箓爆裂的灼热气浪,是兵刃砍在石地上溅起的火星。

“拦住它!”

“别让它进‘乱流道’!”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肩膀的伤口在狂奔中撕裂得更开,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地上都留下一个暗红的血脚印。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灼烧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那缕生机在爆发后迅速黯淡下去,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身体里原本被压抑的死气,失去了锁链和药液的束缚,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沸腾,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胀痛和冰冷,正在加速吞噬我这具破败躯壳所剩无几的活力。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刻骨地紧贴着我。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呼喝声、兵刃破空声如同跗骨之蛆。甬道狭窄而曲折,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墙壁上粗糙的凿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影。前方,通道尽头传来隐隐的、如同无数冤魂呜咽的风声,那里就是所谓的“乱流道”——血衣侯府地下最混乱、最危险的地带,充斥着紊乱的空间裂隙和狂暴的地脉阴煞之气,是天然的囚笼,也是唯一的生路。

我跌跌撞撞,几次差点被地上凸起的岩石绊倒,全靠一股不愿就此湮灭的意志强行支撑。身后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刀锋带起的锐风扫过后背。

“孽障!受死!”一声暴喝在身后炸响,伴随着一道凌厉无匹的刀罡!

来不及思考,也无力闪避。求生的本能让我在刀罡及体的瞬间,猛地向前扑倒!

嗤啦!

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刀气透体而入,几乎将我劈成两半。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拍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撞碎了甬道尽头一扇腐朽不堪的木门,翻滚着冲入一片更加广阔、更加混乱的空间!

狂风!

狂暴、混乱、带着刺骨阴寒和空间撕裂感的罡风,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席卷全身!身体被狠狠抛起,又在下一股乱流中重重砸下!眼前是扭曲的光线,是破碎的空间碎片如同黑色的闪电般在周围明灭闪烁,是尖锐到能撕裂灵魂的呼啸声!

噗通!

身体砸在一片冰冷坚硬、布满粗粝砂石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彻底一黑,喉头一甜,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暗红淤血狂喷而出。后背那道刀伤深可见骨,鲜血如同泉涌,迅速在身下冰冷的砂石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死气在体内疯狂肆虐,那缕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仅能勉强吊住最后一口气息。彻骨的寒冷从内到外侵袭,四肢百骸都在失去知觉。

完了……终究……还是……

意识模糊中,我艰难地抬起头。前方不远处,就是这巨大地下空间——一个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地下裂谷——的尽头。裂谷之外,是深不见底、翻滚着浓郁灰黑色死寂之气的深渊。那就是血衣侯府最深处,传说中“死寂灾祸”力量渗出的源头,真正的绝地。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在乱流风的呼啸中逼近。屠主事带着几个气息彪悍的猩红身影,出现在裂谷入口。他们身上闪烁着淡淡的护体光晕,抵御着混乱的罡风,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掉进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

“跑?继续跑啊?”屠主事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格外阴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把你扔进下面的‘归墟之眼’,正好废物利用,看看你这‘活尸’能熬多久才被死寂之气彻底化掉!省了老夫一瓶‘蚀魂散’!”

他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他身后的修士也分散开来,堵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

裂谷边缘,深不见底的灰黑色死寂之气如同粘稠的墨汁在深渊中缓缓翻涌,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后退无路,前有追兵,身负致命重创,体内生机濒临熄灭,死气反噬汹涌。

真正的绝境!

我躺在冰冷的砂石上,身下是自己的血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意识像沉入冰冷的海水,不断下坠。屠主事那张刻薄阴鸷的脸在混乱的风中扭曲、放大,他身后的猩红身影如同索命的恶鬼,封堵了最后一丝渺茫的生机。

归墟之眼……那翻滚的灰黑死寂之气,是血衣侯府一切死气的源头,也是所有活物的终结之地。被扔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只会成为那永恒死寂的一部分。

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狠狠撕碎!那缕微弱的生机,仿佛感应到了这极致的绝望和不甘,在我濒临熄灭的心脉深处,猛地一跳!如同一粒被亿万钧巨石压迫、濒临粉碎的种子,在最后的刹那,爆发出决绝的呐喊!

不!

不能就这样结束!哪怕是爬,也要爬下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用最后一点力量,溅他们一身污血!

屠主事的身影已近在咫尺,他枯瘦的手指弯曲如钩,带着森然的死气,朝我重伤的肩膀抓来,显然是想活捉我这个“珍贵”的实验体。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开肉绽的肩膀的瞬间——

我积攒起残躯里最后一丝力量,那力量混合着沸腾的死气、喷涌的鲜血、和那缕被逼到极限的生机,猛地向侧面翻滚!目标不是屠主事,而是他身侧一个站位稍前、气息稍弱的猩红修士!

这一滚,耗尽了所有。身体如同被彻底抽去了骨头,软倒在地。但目的达到了!那猩红修士显然没料到我在这种境地还能反击,猝不及防,被我翻滚的身体猛地撞在小腿上!

“啊!”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脚躲避,身体顿时失衡,一个趔趄,正好挡在了屠主事抓向我的路线上。

“废物!”屠主事怒骂一声,抓出的手不得不变向,一把拍开那碍事的修士。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用尽最后一丝神智,猛地抬脚,用尽残力蹬在身下一块尖锐凸起的岩石上!

身体借着这一蹬之力,如同断折的朽木,带着一蓬飞溅的鲜血,朝着裂谷边缘、那翻滚着灰黑死寂之气的深渊滑去!

“拦住它!”屠主事气急败坏的嘶吼被狂暴的罡风撕碎。

几道凌厉的攻击擦着我的身体轰在岩石上,碎石飞溅。但已经晚了。我的身体滑过裂谷边缘,瞬间被那如同实质的灰黑色死寂之气吞没!

冰冷!

无法形容的冰冷,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带着亿万亡魂的怨念和腐朽万物的力量,疯狂地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个伤口涌入!比培养罐里的药液恐怖百倍、千倍!

体内的死气如同遇到了君王,瞬间沸腾、欢呼、疯狂地吞噬着这同源的力量,加速着对我这具残躯的侵蚀和同化。那缕微弱的生机,在这无边死寂的汪洋中,如同萤火之于烈日,瞬间被压制到近乎彻底熄灭!

身体在粘稠的灰黑死气中急速下坠,意识被极致的寒冷和死寂飞速剥离。视野彻底陷入黑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永恒的“死寂”彻底冻结、同化、归于虚无的刹那——

嗡!

一种无法言喻的震动,猛地从我意识核心最深处爆发出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纯粹的、极致的、能湮灭一切生机的“死寂”彻底激活了!

那并非对抗,而是一种……回归!一种共鸣!一种被压抑了万古、早已与这“死寂”本源纠缠不清的古老力量,在这同归于尽的绝境下,第一次被这纯粹的“死”所唤醒!

那抹深埋的、近乎熄灭的青色生机,在这一刻,非但没有被死寂之气磨灭,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猛地爆燃起来!

它不再是微弱的一缕,而是化作一道微不可查、却无比坚韧的青色光丝,瞬间从我心脉深处迸射而出,穿透了沸腾的死气,穿透了冻结灵魂的冰冷,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强行稳住了我即将溃散湮灭的意识!

同时,一股奇异的力量随着这道青丝涌现。它并非驱散死气,而是……引导!如同最高明的驭手,引导着那疯狂涌入、试图将我彻底化为死物的磅礴死寂之气,在濒临崩溃的经脉中强行运转起来!不再是无序的冲撞和吞噬,而是遵循着一种古老、玄奥、带着某种生生不息意味的轨迹!

就在这生与死、毁灭与复苏的奇异平衡点——

裂谷上方,混乱的罡风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排开!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裂谷边缘,恰好悬停在我坠落的深渊正上方。

他穿着一身仿佛用最深沉夜色裁剪而成的宽大法袍,袍角无风自动,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玄奥、仿佛能吞噬目光的星图。面容苍老,皱纹深刻如同刀劈斧凿,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星辰在生灭轮回,冰冷、漠然,俯视着深渊,如同俯视着蝼蚁尘埃。

他身上没有刻意散发的威压,但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为了这片混乱空间的绝对中心。狂暴的罡风、闪烁的空间裂隙,在他身周三尺之外,便如同温顺的溪流般无声绕开。

玄阴宗!而且绝非等闲!那法袍上的星图,是玄阴宗内门长老以上才能穿戴的“幽寰星图袍”!

屠主事和他手下那些猩红身影,在这位老者出现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僵,脸上的狰狞和怒意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极致的惊恐和敬畏。他们甚至不敢发出丝毫声音,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下,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那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层次的绝对压制。

老者根本未曾看他们一眼。他那双蕴含星海生灭的眸子,穿透翻滚的灰黑死寂之气,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了正在深渊中下坠、被死气包裹、体内却正发生着奇异生死逆转的我身上!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洞察力,冰冷地扫过我的身体。在我那被死寂之气疯狂涌入、濒临崩溃的躯壳上停留片刻,随即,那双仿佛亘古不变的、如同寒潭般冰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极其罕见地掠过了一丝清晰的波动!

不是怜悯,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近乎于发现绝世瑰宝般的惊叹与灼热!

“咦?”

一声轻噫,如同冰冷的玉石轻碰,清晰地在这片被强行镇压的寂静空间响起,压过了深渊死寂之气的呜咽。

他那枯瘦、指节如同古树枝般凸起的手掌,缓缓抬起,对着深渊中的我,极其随意地凌空一抓!

一股无法抗拒、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瞬间降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覆盖整个深渊的巨手,猛地攥住了正在下坠的我!

身体周围粘稠如实质的死寂之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被这股力量强行排开、湮灭!我的身体,像一片枯叶般被这股力量硬生生从死亡深渊中拽了出来,悬停在老者面前数尺的空中。

他并未触碰我。那双蕴含星海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法器,再次在我身上扫过,目光穿透皮肉,仿佛要看清我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脉中流淌的力量本质。

当他看到我体内那正被磅礴死气疯狂冲击、却又被一道微弱却坚韧的青色光丝强行引导、在濒临破碎的经脉中形成一种奇异生死循环的景象时,老者那如同石刻般冷硬的嘴角,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近乎于“满意”的表情。

“好!好!好!”他连道三个“好”字,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发现旷世奇珍般的赞叹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精纯!如此精纯的先天死气根骨!竟能自发引动‘归墟之眼’的死寂本源入体淬炼?更难得的是,在这等死绝之地,一点灵识竟未彻底泯灭?奇才!当真是万年不遇的奇才!”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炽热。

“此子,合该入我玄阴宗!承吾‘九幽’一脉大道!”

老者话音落下,根本不给任何人——包括深渊边跪伏颤抖的血衣侯府众人,更包括悬在空中、意识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我——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那枯瘦的手掌凌空朝我一拂。

一股冰冷、精纯、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幽暗力量瞬间将我包裹。这股力量并不粗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压制了我体内沸腾的死气和那缕正在艰难维持生死的青色光丝。所有的挣扎、痛苦、乃至意识,都在这股力量下被强行冻结、沉寂。

我眼前最后的景象,是老者那深邃如同星渊的眼眸,和他转身时幽寰星图袍荡开的冰冷涟漪。随即,意识彻底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沉睡了万载。

意识从冰冷粘稠的黑暗深处,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漂浮。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一种奇异的温凉,坚硬而光滑,像是某种质地极好的玉石,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无法言喻的、仿佛能汲取灵魂热度的阴寒。鼻端萦绕着一股极其淡薄、却沁入骨髓的冷香,似檀非檀,似药非药,带着一种古老墓穴深处沉淀了千年的气息。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山峦,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努力都带来撕裂般的疲惫感。体内的情况更是诡异。那曾经在深渊绝境中被引爆的磅礴死寂之气,此刻如同被驯服的洪流,虽然依旧在经脉中奔腾流淌,带着刺骨的冰冷,却不再狂暴肆虐,而是被一种无形的、更宏大精纯的力量引导着,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转。

最奇异的是心脉深处。那缕曾经微弱如风中残烛的青色生机,此刻并未壮大多少,却变得无比凝练、坚韧。它如同一根深埋于无尽冻土下的根须,静静蛰伏着,表面覆盖着一层由精纯死气凝结而成的冰冷外壳,将所有的生机波动都完美地掩盖、封印。若非我本身就是这躯体的主人,若非曾在生死边缘清晰感受过它的存在,此刻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异样。它就像一颗被极致严寒冰封的种子,等待着破冰而出的契机。

我成功了。成功地将那能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更深地藏匿了起来,包裹在玄阴宗最引以为傲的死气外壳之下。

心中无声地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这里,就是玄阴宗了。那个以“九幽”为名,执掌死亡法则的庞然大物内部。

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光线并不刺眼,是一种朦胧的、仿佛被灰色薄纱过滤过的冷光。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高得令人心悸的穹顶。穹顶并非平滑,而是由无数巨大、嶙峋、如同巨兽骸骨般的惨白色岩石天然构成,犬牙交错。无数根巨大的钟乳石从穹顶倒悬而下,尖端凝聚着冰冷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水珠,无声滴落。下方对应着同样巨大的石笋,顶端被水滴凿出光滑的凹坑。幽蓝的水珠落入凹坑,发出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滴答”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更添空旷幽深。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溶洞。我所躺的地方,位于溶洞一侧的高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约莫丈许见方的石台。石台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刻满了细密繁复、闪烁着幽暗光泽的符文。身下那温凉光滑的触感,正是来自这些符文和石台本身。

石台前方,视野骤然开阔。下方是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地下空间。空间的核心,是一汪巨大无比的寒潭。潭水并非寻常颜色,而是一种粘稠、深沉的墨黑,仿佛凝固的深渊。潭面没有一丝波纹,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那些幽蓝的钟乳石微光,如同倒悬的幽冥星空。

寒潭周围,是层层叠叠、依着嶙峋岩壁开凿出的无数平台和洞府。绝大多数都隐没在深邃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和洞口闪烁的、或幽绿或惨白的微弱符文光芒。空气冰冷得刺骨,弥漫着浓郁精纯的死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冰渣。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那偶尔传来的、不知名方向的锁链拖动声,或者几声压抑短促、非人的嘶鸣,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却又更添几分阴森。

这就是玄阴宗的核心腹地?九幽一脉的根基?果然是亡者与寂灭的国度。

就在我默默观察、心神被这庞大死寂的幽冥景象所摄时,一个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石台下方响起,打破了沉寂:

“醒了?”

我心头猛地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石台下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他穿着一身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布衣,身形有些佝偻,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木桶,里面盛着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墨绿色液体——那味道,竟与血衣侯府培养罐中的药液有几分相似!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仆,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然而,当他抬起眼皮,用那双浑浊的眸子扫过我时,我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仿佛被一条藏在枯叶下的毒蛇盯上。

“醒了就省事了。”老仆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省得老朽再费力气灌药。” 他提着木桶,动作有些迟缓地沿着石台边缘一道狭窄陡峭的石阶,一步步走了上来。

随着他走近,一股混合着陈腐药味、淡淡尸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寒骨渊’,九幽脉的埋骨地,也是你的‘洞府’。”老仆走到石台边缘,并未靠近我,只是将手中沉重的木桶“咚”地一声放在地上,粘稠的药液溅出几滴,落在光滑的石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你是脉主亲点带回的‘奇才’,”他浑浊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尤其在肩胛处那个被粗糙处理过、依旧残留着恐怖疤痕的地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奇才”应有的尊重,反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但奇才也是弟子。玄阴宗的规矩,新入门的,不管什么来头,头一年都是‘试药人’。”

试药人?我的心沉了下去。血衣侯府的培养罐经历瞬间浮上心头。

老仆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用一根同样显得破旧的长柄木勺,从那墨绿色的药桶里舀起一勺粘稠的药液。那药液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玄阴固脉散’,”他将木勺伸到我面前,药液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新入门的,经脉脆弱,受不住此地精纯死气冲刷。喝下去,固脉,也是淬炼。”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人喝一碗凉水。

看着那勺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液,我体内沉寂的死气本能地躁动了一下,那缕被深藏的生机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排斥感。但我知道,没有选择。在这里,在这个老仆看似佝偻的身躯下隐藏的冰冷注视下,反抗是愚蠢的。

我沉默着,伸出依旧有些僵硬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沉重的木勺。冰冷的触感顺着手指蔓延。没有犹豫,仰头,将那粘稠、苦涩、带着强烈腐蚀感和浓郁死气的药液,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药液入喉,如同吞下了一条燃烧的冰线!所过之处,食道和胃部瞬间传来剧烈的灼痛和冰寒交织的折磨感。紧接着,一股霸道的药力在体内轰然炸开!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向全身的经脉!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挤出。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体表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

这药力,比血衣侯府的“蚀魂散”更加霸道精纯!它并非单纯地腐蚀,而是带着一种强硬的“梳理”和“加固”之力,强行冲刷、扩张着脆弱的经脉,将外界的死气更高效地引入体内。痛苦,是淬炼的代价。

那老仆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痛苦痉挛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看惯生死的麻木。他慢吞吞地又从木桶里舀了一勺。

“第一次都这样。熬过去,经脉就结实了。熬不过去……”他顿了顿,声音平板,“脉主带回来的‘奇才’不少,能活着熬过‘固脉散’的,十不存一。喝。”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宣判。

我蜷缩在冰冷的石台上,承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药力冲击。每一次痉挛,每一次剧痛,都让我对“玄阴宗”这三个字的分量,有了更刻骨的认识。在这片亡者的国度里,没有温情,只有冰冷的利用和残酷的淘汰。

那缕深藏的生机,在霸道的药力和死气冲刷下,如同被投入熔炉反复锻打的顽铁,越发凝练,也越发深藏。

冰冷的石台上,我蜷缩着,每一次痉挛都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脊椎。那粘稠的“玄阴固脉散”在体内肆虐,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反复穿刺、扩张着每一寸脆弱的经脉。剧痛像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坝。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刺骨的寒气中凝结成冰碴,贴在皮肤上,带来另一种酷刑般的折磨。

老仆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看惯炼狱的麻木。他慢条斯理地舀起第二勺墨绿色的药液,如同给牲口添水。

“喝。” 平板的声音,不带丝毫催促,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木勺。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管灼烧般的撕裂感。胃里翻江倒海,药液混合着胆汁和血腥味直冲喉咙,又被我死死压了回去。不能吐,吐出来,等待的绝不会是怜悯,而是更残酷的惩罚,甚至终结。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痛苦是唯一的刻度。石台冰冷坚硬,穹顶倒悬的幽蓝钟乳石滴落的水珠,那单调的“滴答”声,成了意识在剧痛浪潮中沉浮时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老仆提着见底的木桶,佝偻着背,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般消失在下方阴影里时,体内狂暴的药力终于开始缓缓退潮。并非消失,而是如同凶兽暂时蛰伏,将那份霸道的“梳理”与“加固”的痕迹,深深烙印在每一寸饱受摧残的经脉上。身体像被掏空又强行塞满的破麻袋,瘫在石台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虚弱与死寂中,心脉深处,那缕被重重死气冰壳包裹的青色生机,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它并未壮大,反而在刚才那霸道的药力冲击下显得更加内敛、凝实。它像一个最精明的潜伏者,汲取着那“玄阴固脉散”中蕴含的、被强行梳理入体的精纯死气,悄然滋养着自身,将那份淬炼的痛苦,无声地转化为自身深藏的养料。这份转化极其隐秘,如同深渊底部最细微的水流,连我自己都只能模糊感知,更遑论外界。

我挣扎着坐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扫过下方那巨大死寂的寒骨渊。那些隐没在阴影中的洞府,如同巨兽的眼窝,此刻,其中一些洞口闪烁的符文光芒似乎比之前更频繁了一些。几道冰冷、带着审视、好奇,甚至不乏恶意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探向石台,扫过我虚弱的身体。

如同秃鹫闻到了腐肉的气息。在这亡者之地,一个脉主亲点的“奇才”,一个刚刚熬过“固脉散”的新人,本身就是一块值得探究、甚至……值得掠夺的肥肉。

“哼,命倒是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不知从哪个方向的洞府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归墟之眼里泡过澡的杂碎,还能喘气?看来屠老狗那边的‘废料’里,偶尔也能淘出点能用的渣滓。”

“渣滓终究是渣滓。”另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接口,如同两块锈铁摩擦,“脉主大人一时兴起罢了。寒骨渊的规矩,可不是靠运气能活的。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能熬过几轮‘饲鬼’?”

“饲鬼”二字一出,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那些暗中窥探的意念中,恶意陡然浓烈起来,如同实质的冰针。

我没有回应,只是艰难地调整着呼吸,尝试引导体内那被药力强行梳理过、却依旧混乱不堪的死气。每一次意念的牵引,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动作笨拙而滞涩,如同一个刚刚获得肢体的傀儡,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额角的冷汗再次渗出。

“噗嗤……”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响起,带着赤裸裸的轻蔑,“连最基本的‘引煞’都如此费力?脉主大人这次怕是看走了眼。这般废物,也配占一个‘寒玉台’?我看,不如趁早‘物尽其用’,丢去喂了‘黑潭’里的东西,还能听个响动!”

“寒玉台”……原来这冰冷的石台,竟还有名字?看来并非凡物。难怪身下的触感如此奇异。这更激起了某些存在的贪婪。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啦…咔啦…”声,如同有人在咀嚼最坚硬的骨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感,从下方靠近寒潭边缘的某个巨大阴影洞窟中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寒骨渊的死寂,盖过了所有窃窃私语般的恶意意念。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凶兽,在黑暗中缓缓磨砺着獠牙,等待着新鲜的血食。

一瞬间,那些投射过来的冰冷意念如同受惊的毒蛇,倏地缩了回去。就连刚才嗤笑和议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整个寒骨渊,只剩下那单调、规律、却蕴含着恐怖气息的“咔啦”声在回荡,以及寒潭墨黑水面下,似乎被这声音惊扰,缓缓荡开的、几乎微不可查的涟漪。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弥漫开来,笼罩在每一个洞府之上。仿佛那个发出声音的存在,是这片亡者之地某个不可言说的禁忌。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本能地感到了致命的威胁。那声音的主人,绝非善类!它甚至可能……就是刚才那些人口中“饲鬼”的对象之一!体内的死气在这股无形的压迫下都变得凝滞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恐惧中,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懒散和不耐烦,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突兀地响起:

“吵死了!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蛆虫,也敢觊觎脉主亲点之物?都给我滚回你们的耗子洞去!”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寒骨渊。语气中的轻蔑与不耐,如同鞭子,狠狠抽在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存在脸上。

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石台下方不远处。他并未走那狭窄陡峭的石阶,而是如同无视重力般,轻飘飘地悬浮而上,稳稳落在石台边缘。

来人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深紫色长袍,袍袖和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的幽冥花纹。面容俊朗,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柔,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嘴唇却异常红润,如同饮饱了鲜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瞳孔深处泛着淡淡的、仿佛磷火燃烧般的幽紫色光芒,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玩味,居高临下地落在我身上。

他身上的气息并不像那老仆般深藏不露,反而刻意张扬着一种阴冷、精纯、带着强烈侵蚀性的死气波动,如同寒潭中升起的毒雾,令人心悸。这股力量,远非我此刻体内混乱的死气可比,更带着一种天然的、来自更高位阶的压制感。

随着他的出现,下方寒骨渊中那些窥探的意念彻底消失无踪。连那“咔啦”的咀嚼声,也极其突兀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才再次响起,但频率似乎慢了许多,透着一丝忌惮。

紫袍青年对我的戒备和虚弱视若无睹。他踱着步,绕着石台走了半圈,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扫过我肩胛处狰狞的疤痕,扫过我因痛苦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肢体,最终定格在我强自镇定的脸上。

“啧,”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红润的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就是你这活尸?被归墟之眼‘淬’过一遍的‘奇才’?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他特意加重了“淬”字,带着赤裸裸的戏谑。

“脉主大人把你丢到这寒骨渊,没交代别的?”他微微歪头,幽紫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探究的光,“比如……给你找个师父?或者,直接丢给哪位‘饲主’当点心?”

他口中的“饲主”,显然与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有关。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面上却竭力维持着死水般的平静。不能露怯,在这地方,任何一丝软弱都是催命符。

“不曾。”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哦?”紫袍青年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那抹嘲弄的笑意更深了,“有意思。看来脉主大人是想让你自生自灭?或者……是想看看,你这从归墟之眼爬出来的‘奇才’,到底能在这寒骨渊的‘规矩’里,玩出什么花样?”

他向前逼近一步,身上那股阴冷的死气威压如同实质般加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肩胛的旧伤在这股压力下隐隐作痛。

“听着,活尸。”他俯下身,那张俊美却阴鸷的脸凑近,红唇几乎贴到我的耳边,冰冷的气息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腥味,“我叫冥烛,九幽脉真传第七席。这寒骨渊,很大,也很小。这里的‘规矩’很简单——弱肉强食。”

“脉主亲点又如何?归墟之眼淬炼过又怎样?在这里,废物就是废物,活该被啃食殆尽。”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的嘶鸣,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你的‘寒玉台’,我看上了。给你三天时间,自己滚下来。或者……”

他幽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仿佛有两点磷火猛烈燃烧了一下。

“我亲自‘请’你下来。到时候,就不是换个地方那么简单了。我很想知道,被归墟之眼泡过的骨头,嚼起来是不是特别脆?”

威胁如同冰冷的匕首,抵在咽喉。那赤裸裸的杀意和贪婪,毫不掩饰。

说完,冥烛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慵懒阴柔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番恶毒的威胁只是随口一句玩笑。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袍袖一拂,身影便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起,朝着下方某个位置极佳、符文闪烁尤为明亮的洞府飞去,转眼消失在洞口的阴影中。

石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寒骨渊那无处不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

压力骤然消失,我身体一晃,差点栽倒,连忙用手撑住冰冷的石面。指尖传来的寒意刺骨。冥烛那充满恶意的威胁还在耳边回响,如同跗骨之蛆。三天……寒玉台……

下方,那“咔啦…咔啦…”的咀嚼声,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玄阴宗九幽脉的真传第七席!这个身份,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重地压在心头。他展现出的力量,那精纯阴冷的死气威压,远非现在的我所能抗衡。在他面前,我孱弱得如同刚破壳的雏鸟。

三天……要我主动让出这寒玉台?

一股强烈的不甘,混合着在血衣侯府被当做器物、在这里又被视作蝼蚁的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冰冷绝望的心湖深处翻涌、沸腾!凭什么?凭什么生来就要被践踏?凭什么刚刚挣脱一个樊笼,又要被投入更深的虎穴?归墟之眼没能吞掉我,蚀魂散没能磨灭我,难道要在这里,被一个所谓的真传弟子,像驱赶野狗一样夺走这唯一的立足之地?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