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剧痛。还有灵魂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污秽阴气,永不停歇地啃噬。
陈默蜷缩在幽寒小筑冰冷粗糙的惨白骨堆上,残破的魂体比离开时更加透明、脆弱。判官殿前的混乱风暴、孽镜台碎片的极寒锐意、秦烈焚魂一击的死亡威胁、以及最后被红袖如同拖死狗般拽回的屈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具残破的魂体上留下了更深的创伤。
尤其是左手!
那只被孽镜台碎片强行“熔炼”、又被秦烈焚魂之力波及的虚幻手掌,此刻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半透明状态。掌心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如同最纯净冰晶般的**幽蓝光点**深深嵌入魂体深处,散发着冻绝灵魂的寒意。而包裹着这幽蓝光点的魂体组织,却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暗金色裂痕!裂痕之中,无数极其微小的、仿佛由古老书卷字符构成的玄奥符文在缓缓流淌、明灭,散发出一种梳理秩序、抚平混乱的奇异律动。
剧痛!冰与火的剧痛在左臂魂体中疯狂拉锯!那幽蓝光点的寒意如同亿万冰针穿刺,而暗金符文的流淌又带来一种灼烧般的撕裂感!每一次符文的明灭,都牵扯着魂体本源,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虚弱。这痛苦,比阴气蚀体更甚,如同灵魂被放在磨盘上反复碾磨!
更让他心头沉重如铁的,是识海深处那页悬浮的、边缘焦黑卷曲的暗金残破书页。
书页上,“陈默”这个由本源法则凝聚的名字下方,那行冰冷的判词,在吸收了孽镜台碎片的部分力量后,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眼:
阳寿未尽,枉死入幽。赘名加身,阴蚀缠魂。
尤其是最后四个字——“阴蚀缠魂”,那玄奥的符文如同活过来的诅咒,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象征着持续侵蚀与最终消亡的污秽黑气!这黑气仿佛与幽寒小筑内无处不在的污秽阴气产生了共鸣,正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不断加深着判词的烙印,也加速着魂体的腐朽!
识海中的残破书页微微震颤,每一次震颤都传递出一种强烈的、如同饥渴般的渴望**!那渴望并非针对魂力,而是指向一种更加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力量——阴德!来自亡魂最纯净的感激与解脱之念!
这渴望是如此强烈,甚至压过了魂体的剧痛和判词带来的沉重压力,如同沙漠中濒死之人对清泉的渴求!
就在陈默的意识被剧痛、渴望和绝望反复撕扯之时——
“嗡!”
魂体深处那冰冷的“赘婿”烙印,毫无征兆地再次震颤起来!
一股微弱的、带着强制性的牵引力瞬间降临!同时,那个冰冷平板的意念如同程序提示音般响起:
“寅时三刻,阴德殿前,洒扫服役。”
又是服役!地点换成了阴德殿!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但烙印的牵引力不容抗拒,如同套在脖子上的无形枷锁,将他强行拖拽而起。
陈默咬着牙(魂体幻化),忍受着左臂那冰火交织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艰难地爬起。目光扫过角落,红袖不知何时已经将那三件污秽的洒扫工具——怨发骨柄扫帚、血痂抹布、腥臭污血桶——如同垃圾般扔在了他面前。
红袖那深红的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无声地出现在骨棚破洞边缘。她空洞的目光扫过陈默那布满暗金裂痕的左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走。”平板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
无形的牵引力瞬间加强。陈默踉跄着抓起那三件散发着怨念和恶臭的工具,如同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在红袖身后那无声的牵引下,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幽寒小筑外那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灰黑浓雾的死亡荒原。
这一次的路途似乎更加漫长。荒原的景象在浓雾中变得更加诡异。扭曲的枯树如同垂死的巨人,伸出干枯的枝桠。黑色的泥沼中,不时冒出几个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腐朽气息。偶尔有模糊的、散发着浓烈怨气的魂影在浓雾深处一闪而过,发出无声的尖啸,带来阵阵阴寒的悸动。
陈默的左臂在行走中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痛让他意识模糊。他只能死死催动识海中那页残破书页,让它散发出微弱的、梳理秩序的律动,艰难地抚平左臂魂体中因剧痛和行走而产生的紊乱波动。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浓雾深处,隐约透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不再是审判殿的肃杀裁决,也不是幽寒小筑的污秽死寂,而是一种……沉重、肃穆、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轮回气息。
浓雾渐渐稀薄。
一座风格迥异的殿宇轮廓,在昏蒙的暗红天穹下显现出来。
阴德殿。
它不如判官殿那般宏伟森严、刑具林立,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沧桑。殿体由一种温润的、仿佛承载了无数岁月悲欢的灰白色古玉砌成,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泪痕般的天然纹路。殿宇的线条柔和而庄重,巨大的石柱上雕刻着并非狰狞鬼怪,而是无数形态各异、或安详、或解脱、或带着淡淡执念的魂影浮雕,它们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前的故事。
殿门同样高大,却并非沉重的石门,而是两扇半透明的、由无数块细小的、颜色各异的轮回石镶嵌拼合而成的巨大门户。轮回石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芒,赤红如血,代表罪孽深重;青碧如洗,象征善念未泯;暗金流转,蕴含大功德;灰白沉寂,则是彻底解脱……无数微光交织流转,形成一片迷离的光幕,映照着门楣上那三个古朴厚重、散发着洗涤灵魂气息的暗金色大字——阴德殿。
殿门前,是一片同样由温润灰白玉石铺就的巨大广场。广场上,气氛与判官殿前截然不同。没有凶神恶煞的鬼卒,没有麻木绝望的魂体长队。
只有无数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白色光晕的魂影*。
这些魂影大多面目模糊,身形虚幻透明,如同风中残烛。它们身上的光晕颜色各异,强弱不一。有的光晕赤红,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散发着浓重的罪孽与怨念;有的光晕青碧,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新气息;有的则呈现出圣洁的暗金色,散发出令人心安的平和力量;最多的则是灰白光晕,如同燃尽的烛火,只剩下最后的余烬。
这些魂影并非排队,而是如同无意识的尘埃,在巨大的灰白玉广场上缓慢地、茫然地飘荡着,移动着。它们彼此之间没有交流,甚至没有交集,只是遵循着某种无形的轨迹,朝着那扇巨大的轮回石门缓缓汇聚。整个广场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如同巨大坟场般的空旷与悲凉。
偶尔,会有魂影身上那微弱的光晕彻底熄灭,如同烛火燃尽。那魂影便会瞬间变得完全透明、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化作广场上飘荡的一缕微尘。那是魂力彻底耗尽、无法进入轮回、彻底归于虚无的游魂。
陈默被红袖牵引着,停在了广场最边缘、靠近一片由低矮的灰白古玉栏杆围起来的区域。
这里,同样散落着一些和他一样、穿着破烂、魂体残缺、拿着污秽工具的魂体。它们佝偻着,动作机械而麻木,用怨发扫帚清扫着玉质广场上那几乎不存在的尘埃,用血痂抹布擦拭着光洁如镜的地面。它们的动作如同最精密的傀儡,不敢靠近那些飘荡的魂影分毫,也不敢抬头去看那扇流转着迷离光芒的轮回石门。
“洒扫此地,至殿门开启。规矩如前。”红袖冰冷平板的意念再次烙印,随即她的身影如同上次一样,无声无息地沉入广场边缘的阴影之中。
无形的牵引力消失。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陈默咬着牙,放下腥臭的水桶,拿起那块滑腻冰冷的血痂抹布,浸入粘稠的污血中。刺鼻的腥臭和怨念冲击再次传来。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飘荡的魂影,不去感受那扇轮回石门散发出的悲悯气息,如同最卑微的尘埃,开始重复那徒劳而污秽的擦拭。
动作依旧笨拙吃力。每一次弯腰,左臂那冰火交织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识海中那页残破书页的渴望却愈发强烈,如同饥饿的猛兽在咆哮,指向广场上那些飘荡的、散发着纯净光晕的魂影!
阴德!那就是阴德!
渴望几乎要冲破理智!但他死死压制着。红袖冰冷的警告、阎小罗三条禁令带来的死亡威胁,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锁住。他只能机械地擦拭着冰冷光滑的玉质地面,留下道道污秽的暗红痕迹。
时间在麻木、痛苦和渴望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就在他擦拭到一片靠近低矮栏杆的区域时——
“呜……”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毫无征兆地在他脚边响起。
陈默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下意识地低头。
就在他脚边冰冷光滑的灰白玉地面上,蜷缩着一团极其微弱的、近乎完全透明的白色光晕。
那光晕小得可怜,只有拳头大小,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光晕的核心,是一个更加微小、几乎看不清轮廓的魂影。它不像其他游魂那样飘荡,而是紧紧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散发出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恐惧、迷茫和巨大的悲伤**。
它迷路了。
在这片指引亡魂最终归宿的广场上,在无数遵循无形轨迹飘向轮回之门的魂影之中,这个弱小的新魂,如同被风暴卷离了鸟巢的雏鸟,彻底迷失了方向。它的魂力微弱到了极点,身上的光晕(那点微薄的阴德)正被广场无形的规则之力飞快地抽取、消耗,眼看就要彻底熄灭,步上那些消散游魂的后尘!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悲伤和恐惧,如同最纯净的冰水,瞬间穿透了陈默麻木的意识,狠狠撞击在他灵魂深处!
那识海中悬浮的残破书页,在这个弱小迷魂出现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近乎**哀鸣**般的剧烈震颤!强烈的渴望化为一种近乎实质的**怜悯与急切**,疯狂冲击着陈默的意志!它不是在渴求吸收这份阴德,而是在……**催促**!催促他帮助这个即将彻底消散的弱小存在!
帮助它!
指引它!
否则它将在无尽的恐惧和迷茫中彻底湮灭!
这强烈的意念是如此纯粹,如此不容置疑,瞬间压倒了红袖的警告和阎小罗的禁令带来的恐惧!
陈默握着那块冰冷滑腻、沾满污秽的血痂抹布,手在剧烈地颤抖。
帮?还是不帮?
帮,可能立刻引来红袖的抹杀!触犯禁令的后果他无法承受!
不帮?眼睁睁看着这个弱小的、充满恐惧的灵魂在自己脚边彻底消散?
就在他意识激烈交锋、几乎要被撕裂的瞬间——
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微弱光团,似乎感应到了陈默的存在和那强烈的怜悯意念。它极其艰难地、微微地……抬起了那几乎看不清的“头”。
一双充满了无尽恐惧、巨大悲伤、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希冀**的“眼睛”,透过那微弱的光晕,无助地、直直地“望”向了陈默。
那眼神,纯净得如同初生的婴孩,却承载着死亡边缘最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