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爱别离(2 / 2)

羊角灯突然“噗”地熄灭,月光从雕花窗格里漏进来,在阿紫眼底映出极淡的、像蝶翼颤动的光。虚竹望着她眉间未褪的朱砂,忽然想起灵鹫宫的梅枝上,那些被积雪压弯的花苞,原来有些执念,竟比佛经更重,比真气更暖。

“阿紫姑娘。”庄聚贤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像块浸了血的寒铁,“我把眼睛给你。”他说话时已走到榻前,虚竹看见他指尖捏住自己眼皮的动作,竟比握刀杀人时还要稳当三分。

“是你?”阿紫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银铃,带着刺骨的甜,“又来做什么?看我瞎了眼便可怜我?”她摸索着要抓枕边的玉蜂针,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的布,庄聚贤常用来裹伤的那块。

银针“当啷”落在瓷盘里。

有些执念,原比生死更重三分。

“你疯了?”阿紫的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蝶,却仍对着庄聚贤的方向冷笑,“我要你的眼睛作甚?我要的是小姑娘的——”话到此处突然顿住,因为有温热的血滴落在她掌心,比当年乔峰为她输送真气时还要烫些。

庄聚贤的拇指轻轻按在自己眼皮上,指腹的薄茧擦过睫毛时,竟像是在触碰世上最珍贵的东西:“这样,你便能看见他了。”他说话时忽然笑了,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沿着下颌滴在衣襟上,开出暗红的花,“看见他时,别忘了……”

更鼓响过三声时,竹阁外的雪停了。虚竹望着案上那只盛满清水的玉碗,水面上漂着两片完整的眼睑,像两瓣褪去血色的桃花。庄聚贤已倒在墙角,胸前的伤口浸开的血渍,形状竟与当年阿紫用指甲在他脸上抓出的痕迹分毫不差。

“疼吗?”虚竹的内息突然一顿。

“疼。”阿紫突然笑了,眼泪却砸在锦袍上,她仰起脸,任由对方的真气漫过眼睫,“小和尚,你若治不好我的眼睛,我便天天用盲杖敲你的木鱼;你若治好了…”指尖划过对方掌心的茧,“我便用这双眼睛,和姐夫看遍这西夏的黄沙,和他一起数清贺兰山的石头。”

“阿紫姑娘,”他低低开口, “佛前的青莲,要开三千年,谢三千年。而你眼底的光,哪怕只亮一瞬,也胜过万盏长明灯。”

“他昏过去前,”虚竹忽然对榻上的阿紫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叹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揉,刚换上的眼睛要仔细些’。”他看着阿紫指尖停在眼上的动作,忽然想起无量山里的溪水,清可见底,却总倒映着旁人的影子。

阿紫的指尖在眼上顿了很久,久到窗外的竹影都挪了位置。然后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细雪融化的凉意:“傻子。”她说着便要翻身,却听见墙角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庄聚贤正用手摸索着墙角的青砖,指节在砖面上敲出细碎的响,像在数着她每一次呼吸。

“施主可后悔?”虚竹望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杖节,忽然问道。

庄聚贤的手指顿了顿,忽然指向阿紫厢房的方向:“她此刻正在看窗外的雪。”他说这话时,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了某个易碎的梦,“雪落的声音,她总说像极了雁门关外的风沙。”

晨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内里半片绣着曼陀罗的里子,那是阿紫随手扔给他的帕子改的。

虚竹忽然想起佛经里说的“爱别离”,原来最苦的不是别离,而是明知那人眼中永远映着别人的影子,却仍甘心如飞蛾扑火,焚尽自己最后一丝光亮。

药香混着雪气漫过竹阁时,庄聚贤已沿着青砖小径慢慢走远。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始终朝着阿紫厢房的方向。虚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执念,原是比星辰更难熄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