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无形的谕令,赋予了这种新造之物超乎其物理属性的政治意义。它不仅是书写工具的革新,更是大秦国策“义战”理念的物质载体。
身为白渠的最高督造,水工郑国对此感触最深。
他的案头,昔日堆积如山的竹简已被一叠叠整齐裁切的“义纸”所取代。
一份泾阳段最新的渠监呈报,不过寥寥数张,上面用秦篆清晰记录着水位、土方、人力等各项数据,一目了然。他刚刚审阅完毕,只觉思绪都随之轻快了几分。
“郑工,”张泽恭敬地捧上一卷图纸,“此乃最新绘制的渠道分流图,以义纸为底,朱墨标绘,请郑工示下。”
郑国展开图卷,目光瞬间被吸引。
相较于过去在沉重木牍或昂贵缣帛上绘制的舆图,这“义纸”图卷上的线条精准而稳定。
朱砂勾勒的警戒水位线,墨笔描出的堤坝轮廓,细致入微,仿佛能嗅到纸上那来自工地的水汽与泥土芬芳。更关键的是,如此一幅涵盖十数里河段的精密图纸,卷起后不过腕口粗细,一名小吏揣入怀中,便可策马疾行。
这便是“义”的力量,是效率的力量。
自从“义纸”下发各曹府试用,称颂之声便不绝于耳。
少府最先上奏,言其盘点府库账目,错漏锐减,效率倍增。廷尉府也称,抄录律法、整理卷宗,以往一月之功,如今旬日可毕,极大缓解了文吏紧缺之困。
而白渠这条大秦的经济命脉,更是“义纸”最大的受益者。数万徒役工匠,绵延数百里的工段,每日信息往来浩如烟海。
过去,一道政令从官署传至远端工地,刻录、封缄、运输,动辄数日。如今,一纸敕令,快马飞驰,半日即达。
无论是“以工代赈”中每个徒役的功绩核算,还是预防“疠疾”的防疫条令,皆因“义纸”的便捷而得以精准高效地推行。
它仿佛为大秦这部庞大的国家机器,换上了一套更为迅捷敏锐的神经脉络。
郑国抚摸着“义纸”上独特的草木纤维纹理,心中不禁涌起对那个年轻人李斯的深深惊叹。
此子之才,已非简单的“奇谋”或“巧技”所能概括。他献上的每一策,从民生到军政,如今看来,都隐隐指向一个共同的目标,为大秦一统天下,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效统治体系。
而这“义纸”,便是这体系的基石。
“老丈,此物虽轻,其重却远超泰山。”
郑国听到一名守旧的老书吏正对着新纸张抱怨其“轻飘无威仪”,便温和地开口了。他指着墙上悬挂的秦国疆域图,声音沉稳有力:
“你来看,从咸阳到新得的韩地,文书往返,若用竹简,一车军令不过百斤,需数十人护送。若用义纸,一匣便可容纳千道军令,一人一马,星夜可至。”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深邃:
“他日,大王兵出函谷,欲行‘义兵’之策,千里之外的军情、朝堂之上的方略,如何能最快抵达将帅之手?靠的,就是这承载着大秦之‘义’的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