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卿的脸色由不屑,渐渐转为凝重。她本以为李斯只是在哗众取宠,但看他这番熟练的操作,分明是对这套算法了如指掌。
终于,经过十二次严密的计算和切割,最后一支笛管被制作了出来。
“好了。”李斯放下刻刀,拿起最初的那支“起点”笛和最后制成的“终点”笛,递到嬴卿面前。“嬴公子,你听。按照算法,这第十三个音,应该正好是第一个音的高音版本。
好比我们从山脚的‘一号营地’出发,精确地走过十二个站点后,应该会抵达正上方的‘一号营地’山顶站。声音虽然一低一高,但本质应该完全一样,合奏时完美融合,对么?”
嬴卿点头,这是乐理的基石,是所有乐人深信不疑的公理。
李斯将两支笛凑到唇边,同时吹响!
“呜......嗡......”
两声笛音响起。初听之下,确实是一低一高。但细细分辨,尤其是当笛音悠长地延伸时,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排斥感”出现了!
这感觉,就像两个并肩而行的士兵,其中一人的步子比另一人长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丝丝。刚开始还能勉强同步,但走得越久,步调就越乱,最终免不了磕磕绊绊地相互碰撞!这“碰撞”化为一种令人耳膜发痒、心神不宁的“嗡嗡”声,在空气中振动。
对于嬴卿这种耳朵毒辣到极致的宗师而言,这细微的瑕疵,不啻于在一碗琼浆玉液里发现了一粒沙子!
“这……!”嬴卿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一把夺过两支竹笛,亲自吹奏,结果一模一样!那刺耳的“嗡嗡”声如同魔咒,证明着一个可怕的事实!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数十年来的音乐信仰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满室门客更是面面相觑,他们虽听不出其中精微的差别,但看王女殿下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李斯又一次得手了!
李斯这才缓缓道出真相,声音不大,却如巨石投心:
“圣人的算法,本身没有错。但它就像我们用十二根笔直的短木棍去搭建一个圆圈。无论木棍多么精密,拼出的也只是一个近似的‘十二边形’,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完美的‘圆’。我们以为能回到完美的起点,结果终点和起点却错开了那么一丝,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缝隙。我称之为:‘律吕之隙’。”
“此隙虽微,却如大厦之蚁穴,千里之堤的溃口。它意味着,我大秦的雅乐,从根基上,便是一个有缺陷的、不和谐的体系!”
“不谐之音”四个字,如四记重锤,狠狠砸在嬴卿的心上。她娇躯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你……你胡说!古籍从未有此记载!圣人怎会犯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惊,是怒,更是恐惧。
“圣人未错。”李斯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而怜悯,“圣人只是开辟了道路,而我辈后人,当将此路修得更为平坦宽阔。固步自封,将圣人之法奉为不可动摇之金科玉律,才是最大的不敬。”
他话锋一转,开始了真正的“降维打击”。
“公子请想,正因这道‘缝隙’的存在,我们的音乐才被锁死了。这好比我们有一套极好的工具,只够我们朝南盖出一座完美的房子。但如果我们想用这套工具去朝东盖一座一模一样的房子,就会发现所有零件都对不上了,墙是歪的,顶是漏的。所以我们的乐曲,只能在一个‘调式’里打转,很难自由地变换到其他‘调式’,极大地限制了音乐的变化和发展!”
“而我,将为这《古乐篇》,献上一套全新的律法。它会把那道‘缝隙’的误差,平均分配到十二个音的每一道缝隙里,让它们小到人耳无法察觉。我称之为:‘十二律均谐之术’!用这套新法,我们无论朝南、朝东、还是朝西盖房子,都能完美无瑕!”
嬴卿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