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丘伯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脸上却依旧堆着笑容,微微颔首:“殿下所言甚是,李斯大人确有经世之才。”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只是……殿下可知,坊间有些传闻,对李斯大人编撰此书,以及其人,颇有微词……”
“哦?是何传闻?”成蟜好奇问道。
浮丘伯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唉,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言。譬如,有人言李斯大人虽有大才,但其锐意进取,恐非纯臣之心。更有些不堪入耳的,竟牵扯到……牵扯到当今王上……”
成蟜眉头一皱:“牵扯到王兄?休得胡言!”
浮丘伯连忙躬身:“殿下息怒,此非下臣之言,实乃市井流言。言者称……称王上……王上与吕相邦,血脉相近……”
“放肆!”成蟜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几,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在本公子面前提及!王兄乃先王骨血,岂容尔等宵小污蔑!来人,将这胡言乱语之人给我……”
浮丘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道: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下臣只是听闻,绝无丝毫附和之意啊!下臣对大王、对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成蟜见他吓得魂不附体,怒气稍敛,但面色依旧铁青:
“哼!谅你也不敢!此事到此为止,若再让本公子听到此类流言,定不轻饶!”
“是,是,下臣遵命。”浮丘伯连连叩首,额头渗出冷汗。
待成蟜命他退下后,浮丘伯走出书房,嘴角却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他虽师承兰陵荀卿,表面上是儒生,精通儒学,却曾受过韩国公子韩非之托,暗中潜入秦国,相机行事,以图搅乱秦国朝局,为韩国争取喘息之机。
然而他看似听命于韩非,实则胸怀丘壑。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任何人的棋子,无论是韩非,还是这秦国的任何一方势力。他所信奉的,唯有纵横之道: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动天下风云,于乱世中攫取最大利益的无上权谋。在他看来,无论是“存韩”还是“强秦”,都不过是实现他纵横之道的工具和舞台。
他深知,李斯所编《吕氏春秋》中对纵横家的论述,看似包容,实则将其纳入“王道”框架,削其锋芒。在他看来,纵横之道,当如鬼谷子所言,乃“揣情摩意,钩距钳捭”,以利动之,以势趋之,天下大乱方是纵横家大展拳脚之时,岂能束于“仁义”,“法度”之下?
他不求成蟜立刻相信这些传言,只需在这位年轻气盛的公子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成蟜与当今王上虽是兄弟,但夏太后的韩系与吕不韦、赵姬太后的赵系之间的矛盾早已不是秘密。这颗种子,只需一点点猜忌和不满来浇灌,迟早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届时,秦国内部若生乱,他浮丘伯,便有了用武之地。
李斯啊李斯,你以为编一部《吕氏春秋》便能为大秦“铸魂立极”么?这世道人心,可比你书中所写的复杂多了。浮丘伯望着深邃的夜空,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