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尽快掌握沟通的工具,才能在明日亭长的盘问中,为自己增加哪怕一分的生机。当阿滢教完最后一个词,示意他该休息时,李斯已经将十几个最基本的秦地词汇,死死地刻在了脑子里。他感激地朝阿滢微微颔首,这才疲惫不堪地在蒿草堆上躺下,盖上那领薄衾。
蒿草的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息,寒意从地面丝丝缕缕地渗上来。他闭上双眼,耳边是风吹过屋顶的呜咽。
明天,当太阳升起,那位代表着秦国律法最末梢,却也最直接的亭长到来之时,他所拥有的一切,只有一卷荐书,和十几个口音蹩脚的秦声词汇。这将是李斯的第一场仗。没有金戈铁马,只有唇齿舌辩,却同样关乎生死。
就在李斯于秦楚边境的破败茅屋中,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苦苦思索之际,千里之外,韩国都城新郑,一间幽静的书斋内,另一个人,也正为了“李斯”的命运而殚精竭虑。
韩非此刻正临窗而坐。窗外细雨霏霏,他的面容清瘦,眼神深邃而锐利,但眉宇间,却萦绕着一丝难以化解的忧愁。
他刚刚收到一封来自兰陵的故友来信,信中隐晦地提及,他的同门师弟李斯,已然辞别楚国,意欲西入强秦,一展胸中抱负。
“李斯……”韩非放下书信,口中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对于这位才华横溢、心气极高的师弟,他既欣赏其才干,又隐隐担忧其过于急切功利之心。秦国,虎狼之国也,法度森严,权争酷烈,非比六国。李斯此去,前途未卜。
他沉思良久,取过一卷崭新的绢帛,饱蘸浓墨,开始奋笔疾书。他写信的对象,正是如今远在秦国,主持白渠工程,同样是他的故交:郑国!
郑国,韩国水工出身,韩非深知郑国如今在秦国的地位微妙。但他更清楚,郑国为人相对稳重可靠,且念旧情。若李斯初到咸阳,能得郑国稍加照拂,引荐一二,当能少走许多弯路。
信中,韩非以故人叙旧的口吻,提及这位才华出众的师弟即将入秦,言辞恳切地请托郑国:
“吾弟李斯,上蔡布衣,然胸藏锦绣,有王佐之才。今弃楚赴秦,意展宏图。足下今为相邦上宾,若斯抵咸阳,万望足下念昔日同窗之谊,稍加拂照,引荐于当路。斯若得用,于秦有利,于足下亦或为臂助。同门之情,不敢忘怀非,感佩无已。”
他写得极为谨慎,既点明了李斯的才华和来意,又表达了请托之意,却又避免涉及任何敏感的政治或计谋,只谈故交情谊与爱才之心。
写毕,韩非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虞,才将绢帛小心卷好,用蜡封缄。他唤来心腹侍从,低声嘱咐:
“此信,务必寻最可靠之秘使,星夜兼程,密送咸阳郑国府邸!切记!此事绝密,不可为外人所知!”
“诺!”侍从领命,将密信贴身藏好,悄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