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旧梦新痕(2 / 2)

谢无尘的指节抵在雕花窗棂上,指腹被檀木刮出红痕。

他望着庭院里穿梭的仆役正往廊下挂鎏金宫灯,灯穗上的珍珠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这是沈璃坚持要办的“南洋自由贸易区”启幕宴,说是要宴请各国使节与商盟首领,可在他眼里,这分明是把羊赶进狼群。

“谢先生,主位的波斯地毯换好了。”小丫鬟捧着银壶过来添茶,见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又缩了缩脖子,“沈姑娘在花厅试新制的螺子黛,说您若有空——”

“不必。”谢无尘截断她的话,袖中柳叶刀的刀柄硌得手腕生疼。

他不是不懂沈璃的算盘:逃只会让“凤鸣”舰队更确信她是凰裔,倒不如用商贾身份做盾,把水搅浑。

可问题是,这潭水底下藏着多少暗礁?

他昨夜翻遍南诏野史,“赤焰”楼船的龙骨里嵌着凤血玉,能感应百里内的凰裔血脉——方才在海边,沈璃手背的淡金印记虽褪了,可那抹若有若无的血气,真能瞒过这些老古董?

庭院里传来丝竹声。

谢无尘转身时,正看见沈璃从花厅出来。

她着月白缠枝莲纹裙,鬓边只簪了朵珍珠攒成的茉莉,倒比那些戴金镶玉的贵妇更显气度。

可他知道,那裙角下藏着淬毒的银线,发间的茉莉蕊里裹着迷香——这是他今早亲手替她备的。

“谢先生发什么呆?”沈璃走到近前,眼尾扫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我让张管事在后门备了三辆青幔车,西墙根有暗桩牵着快马,若真出了事——”

“小姐。”谢无尘打断她,声音像浸了冰,“您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万全之策。”

沈璃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笑了。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指腹擦过他喉结时,他明显顿了顿。

“我当然知道。”她轻声道,“所以才要把水搅得更浑些——让他们以为我是贪财的商女,总比以为我是能掀翻王朝的凰裔好。”

丝竹声骤然拔高。

前院传来通传声:“大食商盟安拉曼大人到——”“北戎互市使阿古达台吉到——”

沈璃松开手,裙裾掠过他靴面,像片云飘进前院。

谢无尘望着她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出“我陪你”三个字——他得守在暗处,盯着每扇窗、每道梁,盯着那些笑脸底下藏的刀。

宴至中巡,沈璃正举着酒盏与安拉曼碰杯,后堂突然传来骚动。

“沈主理,门外有位先生求见。”管事的声音发颤,“说是……受‘凤鸣’舰队差遣。”

满座皆静。

北戎的阿古达台吉捏着酒盏的手青筋暴起,大食商人的银须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

沈璃垂眸抿了口酒,酒液在舌尖泛起苦意——来了。

她抬眼时,已换了副温婉笑意:“请进来吧。”

门帘掀起的瞬间,谢无尘的刀在袖中轻鸣。

来者着玄色直裰,腰间系着半块凤纹玉珏,发冠上缀的不是明珠,是枚锈迹斑斑的青铜箭头。

他走过长席时,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商人下意识往旁缩,连烛火都晃了两晃。

“沈主理。”来者在她案前站定,声线像砂纸磨过青石,“我家主人说,凤凰该回巢。”

沈璃的指尖在案下掐进掌心。

她望着对方腰间的玉珏——和前世太子书房那幅南诏旧图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先生这话说得妙。”她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眉眼,“只是在下不过是个商人,只懂‘巢’要结实,得有商路通八方,税赋稳如山。听说贵舰队的船吃水深,若能入沧澜港,每艘船的泊费能免三成——”

“沈主理当真不懂?”来者突然探身,指节叩了叩她腕间的银镯。

那是谢无尘新打的,内侧刻着“避血”二字。

“三百年前,凰裔掌南洋商路,用凤火炼出的香料能解百毒,用凤羽织的锦缎能挡刀剑。如今这沧澜港,可还留着当年的码头?”

沈璃的茶盏在案上发出轻响。

她望着对方眼底的灼热——那是寻宝人见了藏宝图的光。

“先生若对前朝旧事感兴趣,明日我让人送两本《海商志》过去。”她笑着招了招手,丫鬟捧着鎏金托盘上来,盘里是块羊脂玉,“这是我新得的‘海月白’,送先生喝茶用。”

来者盯着玉盏看了片刻,突然笑了。

他接过玉盏时,指腹在盏底摸了摸——那里刻着“沧澜商会”的暗纹。

“凤凰终归要回巢。”他重复了一遍,转身时袍角扫过烛台,火星溅在地毯上,转瞬被丫鬟扑熄。

谢无尘从梁柱后闪出来时,沈璃正盯着那点焦痕发怔。

“小姐?”他压低声音,“需要我派人跟着——”

“不必。”沈璃起身,裙角扫过案上的酒盏,“他们要的是凰裔,不是我。”她顿了顿,“但他们越确定我是,就越不会轻易动手。”

夜更深时,沈璃坐在密室里。

案上的火盆噼啪作响,她捏着半块碎玉——那是她在凰音谷的断墙上捡的,边缘还沾着青苔。

“谢先生说这玉是前朝凰裔的信物。”她轻声道,将碎玉投进火盆。

火焰腾地窜起三寸高,竟泛起金芒。

沈璃后退半步,就见火光里映出影影绰绰的轮廓:朱红宫墙下,一名身披玄色龙袍的男子背对着她,腰间的玉佩坠着半枚凤羽,与方才“凤鸣”使者的玉珏严丝合缝。

他转过脸的刹那,沈璃的呼吸一滞——那眉眼,竟与前世太子萧承璟有七分相似!

“啪”的一声,碎玉在火中炸裂。

金芒骤敛,只余几点火星落在炭灰里。

沈璃蹲下身,用银箸拨了拨余烬,指尖沾了点金粉。

她望着那点金粉在掌心流转,忽然想起北境的雪——那里有太子的三十万边军,有林晚卿安插的商队,还有她埋下的暗桩。

“谢先生。”她起身时,金粉顺着指缝漏进袖底,“明日让张管事把这批香料装船。”她指了指案角的檀木匣,“就说……是我新制的‘凤栖香’,要送北境的将军夫人。”

谢无尘接过匣子时,闻到了匣缝里渗出的甜香——那是混着金粉余烬的味道。

他望着沈璃眼底跳动的光,忽然明白,有些火,她不是要烧尽自己,而是要让这把火烧穿层层迷雾,烧到那些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人脚边。

窗外,“凤鸣”舰队的灯笼还在海面上明明灭灭。

沈璃走到窗前,望着那片灯火,轻声道:“该让他们知道,这沧澜港的风,要往哪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