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朱漆门槛时,萧承璟正捏着茶盏。
青瓷表面的冰裂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映得他眼底的阴翳更重了几分——方才内官传旨,说陛下因\"北戎投敌书\"一事震怒,着大理寺与御史台联合彻查太子府账目,连他私印都被暂扣了。
\"殿下,张大人到了。\"外间小宦的通报声像根针,扎破了一室沉郁。
萧承璟垂眸掩去情绪,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两下。
门帘掀起的刹那,他已端出平日从容模样,连茶盏放回木托的声响都稳得像石落深潭:\"张先生来得正好,看看这折子。\"
穿青衫的幕僚张衡刚跨进门,便觉出不对。
往日太子议事总爱摆两碟蜜饯,此刻案头只有一卷摊开的账册,边角被揉得发皱——分明是方才被摔过的。
他喉结动了动,俯身扫过账册上的数字,冷汗渐渐洇湿中衣。
那些汇往漠北的银钱,标着\"商队损耗\"的批注,可谁不知道漠北商路早被北戎截断了三年?
\"陛下为何突然动了查账的心思?\"萧承璟端茶的手顿在半空,茶水在盏中晃出细碎涟漪,\"昨日还说要为孤筹办冠礼,今日便......\"
张衡听得脊背发凉。
他太清楚太子这副\"困惑\"模样下藏着什么——上回太子妃的陪嫁庄子被查,太子也是这样温声询问,末了那查案的御史便\"失足\"落了护城河。
可这回不同,那封\"投敌书\"是直接送到御书房的,墨痕未干,还沾着半枚沈记绣坊的印泥。
\"许是有人递了密折。\"张衡斟酌着开口,\"臣听说今日文人雅集,沈三小姐戴了血玉簪出尽风头......\"
\"沈璃?\"萧承璟的指节骤然收紧,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她一个商贾之女,能翻出什么浪?\"话虽如此,他却想起前世沈璃被押上刑场时,眼底那团烧得极旺的火——当时他只当是怨毒,如今想来,倒像早有筹谋。
\"殿下,臣以为此时不宜激化。\"张衡压低声音,\"陛下年事渐高,最忌储君结党。
不如暂且配合查账,再寻机会......\"
\"够了。\"萧承璟突然甩袖,碎瓷片\"叮叮\"落了满地,\"去把西跨院的账本都收进暗格,孤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花样。\"
张衡躬身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他攥紧袖中汗巾,心道这局怕是要变了——太子从前最会揣度圣心,今日却像被什么扎了眼,连最基本的隐忍都忘了。
与此同时,东宫的暖阁里,林晚卿正将最后一叠信笺塞进炭盆。
火星噼啪舔着纸角,映得她额角细汗发亮。
方才崔嬷嬷来报,太子府的账房被封了,连当年她让太子\"接济\"北戎商队的凭证都被收走。
\"嬷嬷,去城西客栈。\"林晚卿突然扯住要添炭的崔嬷嬷,\"把后巷第三块青石板下的匣子取回来。\"她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崔嬷嬷手背,\"若是被人发现......\"
崔嬷嬷疼得皱眉,却不敢挣扎。
她望着林晚卿泛青的唇色,想起这月来主子的反常:总在深夜对着铜镜说些\"复国血祭\"的胡话,连从前最爱的百合香都换成了沉水香——那是先朝皇族祭陵时才用的。
\"主子放心。\"崔嬷嬷弓着背退出门,月光照在她发间银簪上,泛着冷光,\"老奴这就去。\"
此时的城西客栈却不似平日冷清。
影七贴着斑驳的砖墙,望着崔嬷嬷拐进后巷,抬手打了个手势。
他腰间短刀的鱼皮鞘蹭过青砖,发出细微的刮擦声——这是沈璃新训的死士暗号,三长两短,代表\"目标出现\"。
\"七爷,那老婆子蹲在第三块石板前了。\"身后的阿九压低声音。
影七眯起眼,见崔嬷嬷正用银簪撬石板。
月光漏过屋檐,照见她指节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的人才有的。
他心下一动,突然挥手:\"上!\"
巷子里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崔嬷嬷听见动静抬头时,正撞进影七的刀刃。
她惊呼一声,银簪脱手飞出,却见两个黑衣人影已扑到跟前。
她急退两步,后腰撞在墙根的咸菜缸上,手忙脚乱去摸腰间——那里本别着把淬毒的匕首,此刻却只剩空荡荡的皮套。
\"搜。\"影七踢开她蜷起的腿,阿九已蹲下身,从刚撬开的石板下摸出个檀木匣子。
铜锁\"咔嗒\"一声被撬开,里面躺着半卷残帛,边角绣着金凤衔珠的暗纹——那是先朝凤仪宫的制式。
\"七爷,有密信。\"阿九展开残帛,上面的字迹让他倒吸冷气,\"复国宝藏百年棋局\"几个字赫然在目,末尾还盖着枚朱红小印,竟是先朝的\"承华\"二字。
影七心头一震,迅速将残帛塞进怀里。
他瞥了眼瘫在地上的崔嬷嬷,见她正咬着舌尖——分明是要自尽。
他反手抽出刀鞘砸在她后颈,崔嬷嬷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沈璃的绣楼里,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
她捏着影七刚呈上来的残帛,指尖微微发抖。
月光透过窗纸,在\"百年棋局待凤归\"几个字上投下银边,映得她眼底寒芒更盛。
原来林晚卿根本不是什么现代穿越女,不过是先朝遗族借尸还魂,打着\"专情\"的幌子,实则在为复国筹谋。
\"所以太子那些通敌的银钱,都是给先朝余孽的?\"她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残帛上的金凤,\"你们等的'凤',可是这枚血玉簪?\"她抬眼望向东宫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前世刑场上的火把。
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沈璃将残帛放进暗格。
她摸了摸鬓边的血玉簪,那抹红在夜色里像团将燃未燃的火。
明日此时,御史台的案头该多一份密信了——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声道:\"百年棋局?
那便让我做这局里最狠的棋。\"
晨雾未散时,沈璃已立在绣楼廊下。
她指尖捏着半卷暗黄的信笺,信上\"先朝遗族复国棋局\"的字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是影七昨夜从崔嬷嬷处截获的残帛抄本。
\"影七。\"她轻声唤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