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回到客栈闺房时,烛芯结着豆大的灯花,在妆台上投下摇晃的影。
她解开发髻,那枚血玉簪便随着乌发垂落,暗红色的玉身擦过手背,像被淬了冰的刀背轻刮——这是前世刑场前母亲塞给她的最后遗物,也是林晚卿刺瞎她右眼时,从她发间拔下的凶器。
指腹抚过玉簪上细密的血纹,她忽然想起前世那个雨夜。
林晚卿踩着绣鞋踏进大牢,裙角沾着泥点,却仍要端着温柔模样:\"妹妹别怪我,谁让殿下多看了你两眼?\"话音未落,这根簪子便扎进她右眼眶,剧痛中她听见林晚卿轻笑:\"这样你便再也不用与我争他的眼了。\"
\"啪。\"沈璃捏紧玉簪,指节泛白。
她转身走向铜镜,烛火在镜面跳了跳,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暗潮。
玉簪尖部被她命人重新打磨过,原本锐利的刺头如今成了圆润的花苞形状,却在簪身内侧刻了道极细的暗纹——那是沈家祖传的商印,藏着北戎货单的密匙。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刺瞎我的眼。\"她对着镜中自己轻声说,发簪穿过发间时,玉身贴着后颈的皮肤,凉得她脊背微颤。
镜中倒影里,那抹暗红像一滴凝固的血,坠在鬓边,\"要瞎的......该是你们。\"
更漏滴到第五声时,窗外传来极轻的叩窗声。
影七的身影从檐角翻下,玄色劲装裹着利落的骨相,腰间短刀在月光下泛冷光。
他单膝点地,声音像浸了霜的铁:\"主子。\"
沈璃从妆匣里取出半块碎玉——正是方才那枚血玉簪的残片,断口处还留着她刻意磨出的锯齿状痕迹。\"明日起,在城南废弃的染坊训练死士。\"她将碎玉递过去,\"若我有不测,凭此簪残片调令,先烧了东宫的藏书阁,再把北戎的货单抄本贴满朱雀街。\"
影七接过残片,指腹轻轻蹭过锯齿,目光骤然一凛:\"可需要属下去......\"
\"不必。\"沈璃抬手止住他的话,\"我要他们自己把刀递到我手里。\"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今日卯时三刻,崔嬷嬷会来。\"
影七垂眸应下,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掀得窗纸簌簌作响。
待他的身影彻底隐入晨雾,沈璃走到书案前,展开一张染了茶渍的信笺——上面是她模仿父亲笔迹写的\"北戎可汗亲启\",墨迹未干处还沾着几粒细沙,像是从边境带回来的。
\"春桃。\"她唤了声。
外间传来小丫鬟碎步跑近的声音,门帘一掀,扎着双螺髻的少女探进头来,眼睛亮得像新剥的荔枝:\"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璃将信笺随意摊在案头,又把《商经》往旁边推了推,恰好盖住半张信纸:\"去厨房帮我端盏蜜枣茶,要温的。\"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桌角,\"对了,方才在院门口遇见崔妈妈的小丫鬟,你说这两日我总在书房翻账册,可别让她传错话。\"
春桃眨眨眼,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姑娘是怕崔妈妈误会咱们在查什么?\"她压低声音,\"奴婢方才在井边洗衣,看见崔妈妈的丫鬟往这边张望呢!\"
沈璃轻笑,指尖绕了绕鬓边的血玉簪:\"你且去,把茶盏放稳了。\"
春桃走后,书案上的信笺在穿堂风里掀起一角。
沈璃望着那抹泛黄的纸边,想起昨日在码头遇见的崔嬷嬷——那老妇表面恭顺,递茶时却刻意碰翻茶盏,借机扫过她袖中账本的边角。
林晚卿的情报网,到底还是伸到了她脚边。
月上中天时,书房的窗棂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崔嬷嬷缩着身子挤进来,鬓边的银簪勾住窗纸,撕下一角,她也顾不上,只盯着书案上那盏半熄的烛灯。
白天春桃说的\"翻账册\"还在她耳边响,林妃娘娘昨日叮嘱的\"盯紧沈璃\"更像根刺,扎得她后颈发疼。
她猫着腰摸到书案前,烛火突然明了些,映出案头那张半遮半掩的信笺。\"北戎\"二字撞进眼底时,崔嬷嬷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颤抖着展开信笺,墨迹里的沙粒硌得指尖生疼——这是只有边境商队才会沾到的细沙。
\"果然......\"她喉间发出沙哑的笑,迅速将信笺塞进怀里,转身时撞翻了茶盏。
瓷片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崔嬷嬷僵在原地,直到确认外头没有动静,才弓着背从窗户溜出去,脚步比来时快了三倍。
沈璃站在廊下,望着那道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鬓边的血玉簪在夜色中泛着幽光。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叶尖的毛刺扎进指腹,像极了前世刑场那碗断头酒里的碎瓷。
\"崔妈妈这趟夜路......\"她对着风轻声说,\"该能让林妃娘娘睡不安稳了。\"
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东宫的宫墙内,林晚卿的寝殿还亮着灯。
崔嬷嬷的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车帘里露出半截泛黄的信笺角,在夜风中晃了晃,又迅速被收进袖中。
晨光透过东宫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林晚卿攥着信笺的手青筋微凸,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惊得廊下鹦鹉扑棱着翅膀,发出尖细的\"娘娘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