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过后,山间空气清冽得如同滤过。
李天踩着湿滑的腐殖土,穿梭在道观外围愈发浓密的古木林间。枝叶上的水珠不时滴落,砸在肩头,带来冰凉的触感。
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循着前几日清理后院灵田时,在那块断裂祖师石碑上发现的模糊线索——“观界西三里,古槐为记”。
香火枯竭的紧迫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驱使他必须榨干这座破败道观每一丝可能的底蕴。
灵田与古井的发现带来了希望,却也引出了更多谜团与需求。修复阵法需要材料,引水灌溉需要工具,甚至想尝试培育灵植也需要基础种子和知识…这一切,都指向山外的世界。
但在踏出这深山之前,他需要更清晰地了解自己继承的,到底曾是怎样一份基业。
“古槐…古槐…” 李天拨开一丛挂着水珠的刺藤,目光在虬结的树干间搜寻。这片林子比想象中更古老,合抱粗的巨木比比皆是,树皮斑驳如同龙鳞。终于,在绕过一片长满诡异蓝色苔藓的乱石堆后,一株庞然大物闯入视野。
那并非槐树。
一株难以想象的巨大榕树盘踞在视野尽头,其主干需十人合围,无数粗壮的气生根如同巨蟒般垂落、扎入泥土,又形成新的支柱,生生将这片区域笼罩成一片幽暗的穹窿。
树冠遮天蔽日,仅有几缕惨淡的光柱刺破浓荫,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与水汽。浓重的湿气裹挟着浓郁的、近乎腐朽的木香扑面而来。这根本不是“古槐”,更像是一座由树木构筑的、活着的古老堡垒。
“西三里…位置没错,树却错了?”李天心中疑窦丛生。祖师记载不该有误。他走近巨榕,手掌贴上那冰凉粗糙、布满沟壑的树干。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岁月感顺着掌心传来,仿佛在倾听一个沉睡千年的故事。
就在此时,他脚下踩到一块硬物,差点滑倒。低头看去,厚厚的、如同地毯般的腐叶之下,似乎埋藏着什么。拨开湿滑粘腻的落叶层,一块灰白色的、边缘碎裂的石质棱角显露出来。
心头猛地一跳!李天立刻蹲下身,双手并用,如同最专注的考古者,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周围的腐殖质。泥土、落叶、盘结的细小根须被一点点剥离。
渐渐的,一块约莫半人高的、断裂的石碑主体显露出来。石碑斜插在泥土中,上半截不知所踪,断面参差不齐,残留着风雨侵蚀和某种暴力冲击的痕迹。
石碑材质非金非玉,入手沉重冰凉,即使深埋地下不知多少岁月,依旧带着一种坚韧的质感。李天从怀中取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沾了些树叶上的积水,用力擦拭着碑体表面经年累月形成的顽固污垢。
水痕滑过,深灰色的石质下,渐渐显露出被掩埋的真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碑断裂处下方,几个深深刻入石髓的篆体古字,虽然边缘被岁月磨蚀得有些模糊,但笔力遒劲的骨架犹在,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无名观界”
四个大字,如同四记无声的重锤,狠狠敲在李天的识海!无名观!这正是玄真子临终前念念不忘、托付给他的道观之名!这块碑,是道观鼎盛时期,划定山门范围的界碑!
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椎。李天的手指微微颤抖,擦拭的动作更加急促,也更加小心。布片在冰冷的碑面上反复摩擦,更多被泥土和青苔覆盖的区域显露出来。
在“无名观界”四个大字的下方,环绕着断碑的侧面和残留的底座,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那是密密麻麻、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纹路!这些纹路绝非自然形成,也非装饰性的雕刻。
它们由极细的线条构成,线条并非简单的凹槽,而是由某种早已失去光泽的暗银色金属镶嵌而成,深深嵌入石碑内部,与石质融为一体。纹路走势玄奥,时而如星斗运行,时而如江河奔涌,时而又化作奇异的鸟兽符文,彼此勾连嵌套,形成一种宏大而精密的整体。
这分明是阵纹!是守护道观山门的大型防御阵法,铭刻在界碑上的核心枢纽部分!
虽然石碑断裂,阵纹也因岁月和损伤变得残缺不全,许多地方的金属镶嵌线已经锈蚀断裂,甚至被树根强行挤入、扭曲变形,失去了灵性。
但李天仅仅是用指尖顺着那些尚且完整的纹路走向轻轻描摹,就能感受到其中残留的、微弱却精纯的能量波动。这波动极其隐晦,若非他经过筋骨百倍淬炼,感知远超常人,又身怀道观令牌,根本无从察觉。
当他的指尖无意中划过一组相对完整的、如同北斗七星排列的阵纹节点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远古时空的颤鸣,自石碑深处响起!李天腰间的青铜观主令,竟也同时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嗡鸣,两者仿佛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共鸣!
刹那间,李天眼前猛地一花!并非幻觉,而是一幅幅破碎、模糊却气势恢宏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画面一:高耸入云的界碑完整矗立,通体流转着温润如玉的白光。碑顶镶嵌的宝珠光芒万丈,一道半透明的、覆盖着繁复符文的光幕,以界碑为中心,如同倒扣的巨碗,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开去,将连绵数座山头都笼罩其中!光幕之外,云雾翻涌,凶兽隐现,却无法逾越雷池一步!
画面二:山门大开,青石铺就的宽阔山道上,人流如织!有身着各色道袍、气息渊深的修士驾着流光或灵禽飞掠而过;有虔诚的信众三步一叩,沿着山道缓缓而上,香火烟气缭绕升腾;更有满载灵材的异兽车驾,在道童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进入光幕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