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春·华丽笼子里的困兽(1 / 2)

1998年,春。

位于首尔三号线地铁上的安国站附近,繁密古树比邻生长,占地巨大绿意盎然,一栋白色巴洛克风格的豪宅藏于其间,远远矗立。

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静谧地呈现着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复古与神秘。

与豪宅外部散发出的沉稳避世姿态不同,在豪宅二层的房间内,气氛压抑沉闷,波谲云诡。

巨大昏暗的书房内部,黑衣长者稳坐于红木长桌内。挺拔宽厚的身体并没有随着他上涨的年纪而衰弱下去,反而因越来越高的社会地位更显庄严。

他的面前,散落着几沓照片和一个文件,黄褐色的文件袋封泥破裂,显然已经被打开过,而干瘪的袋身显示,那沓照片大概就是曾经装在里面。

照片上,而立之年的男人穿着绅士得体,却昂首阔步在肆意大笑;而他旁边,还有一个几乎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细看要稍显年轻的男人,正冲着镜头的方向桀骜的挥手。

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互相依偎着向前迈步,像电影里潇洒漫步于法国街头浪漫的吟游诗人。

长者指尖有力敲击着桌面,咚咚声缓慢回荡在空旷的书房内部。

他抬手理了理额前散落垂下的发丝,尽力维持着身为一位父亲最后的体面,将那些照片缓缓推到了长桌的对面。

在长者对面,女人曼丽秀雅端坐着,厚密的长波浪被挽在脑后,露出娇俏的耳朵和纤长白皙的脖颈。

一对白色珍珠悬缀在细密的银线末端,安静垂在脸颊两侧。小巧的下巴紧绷着,双唇紧闭,唇色娇艳却不显妖娆。

贝齿轻咬碾磨厚唇,缓缓抬起一双向上吊扬的浓墨眉眼,没有看向那沓照片,反而是迎上长者的目光,缓缓对视。

“你早就知道了?”

周善寅看出她的淡漠,女人对照片上的内容并不惊奇,索性准备挑明,虎吟出声,语调悠长却充满厌恶。

“您是指结婚之前还是指,现在?”女人挑眉,自嘲的笑笑,“呵,那时候并不知道。可既然您知道,又为何不阻止呢?阻止他们交往,或者阻止我们结婚,总要有一样不是吗,又何苦闹到如今这样难堪的局面。”

“你在怪我吗孩子?记得婚前我们那次并不愉快的见面,你那么勇敢赤诚的向我表达着对我儿子的爱意,当时我就提醒过你,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女人惨然一笑,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很快再次静止:“您说,我怕不是把他当做了童话里的王子而因此失去理智了吧,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婚对象,更不是一个能提供爱意的好伴侣,我需要的那种人,这个家族里生不出来。”

“很好,你记得很清楚,我也记得你的回答。你说不是你需要他,而是他需要你,是我们的家族需要你。”周善寅的语气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温情,语速渐缓,“你也的确做到了,你为我们的家族找到了延续,刘绮,是周家对不起你。是我这个父亲的错。”

泪,缓缓滑落,女人肤如凝脂的脸上出现颤动。

刘绮伸出藕白色的胳膊,纤细柔夷握住周善寅搁置在桌面上的手背,干瘪的手指上佩戴着一枚巨大的金色戒指,戒面上昂首嘶吼的狮子是周家的族徽。

刘绮的胳膊像两条白色幼蛇初次破蛋而出,用尽力气死死缠住蛋壳碎屑。

那样紧抓不放,又那样无力徒劳。

她死死抓着周善寅,双眼圆睁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周家诺大的豪宅冷冷清清,无论谁住进来都会变成笼中困兽,哪怕是这座华丽笼子的建造者和拥有者——她面前高高在上的高位者。

他们不再言语,不再敌对,四目相对下用眼中的情感互相表达。

刘绮愣了愣,她居然在这个霸道独裁的老男人眼中,看到了那样浓倦的疼痛。

眼睛里的痛,和身体上的痛不同,身体上的伤口终将会有愈合的一天。可是内心中的阴郁黑暗,却迟早会将人重新拉入深渊。

她眨了眨眼,想要重新确认自己的判断。

然而周善寅沉浮一生,运筹帷幄四个字早已融入他的血脉,他没有再给刘绮这个机会。

那疼痛很快重新被威严掩盖,刘绮觉得无比讽刺,又悲哀地想笑出声来。

于是,那双属于信徒的求救的手,陡然放开。

“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母亲什么工作都做过,攒了很久的钱送我出国留学,坐上飞机飞往韩国的时候,我暗中发誓,绝不让我的孩子有和我相同惨痛的童年。后来,我努力学习,取得了出色的成绩,正当我以为要展开不一样的人生时,发生了那件案子。”

“如果没有那件案子,你不会认识政民。”

“是的。我也没有想到向我伸来帮助之手的人,竟然是韩国最有名的律师,是您帮助了我。”

“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因此结缘,那个满脸泪痕倔强勇敢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为了我的儿媳。”

“当时您同意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我中了人生头彩。那么痛苦的过去,泥潭中滚过的人,有一天居然会穿着昂贵华丽的白色婚纱,嫁给如白马王子般俊美的男人。”

“孩子,是我的错。”

“直到,周数的出生。在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那孩子出生了。而我,也见到了暻珉。”

周善寅缓缓将后背抵在檀木椅背上,他咬着牙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听面前的这个孩子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