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到了谢公府邸,不论见了任何人,都切勿失了礼节。”
马车上,阎开碑正襟危坐,一脸正色道。
他口中所说的谢公,应该是指云华县县令……谢秋元。
沈白楼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拘谨,仿佛要去见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要知道县令不过文庙治下的七品官身,在如今的大周朝,文人几乎全方位被武人压制,身为武庙六品掌符先登,又怎么可能畏惧区区七品文官。
然而身为七大王姓世家后裔,素来横行无忌的阎开碑此刻宛若变了一个人,彻底收敛住锋芒,就连提及对方言语中都十分敬重。
他见沈白楼似有不解,便解释道:“谢公乃文庙九贤之一的半圣谢家嫡传,其始祖谢衍,曾为成祖治理天下,变法均田,设立府兵制,清扫天下积弊,在六百年前,被称为半步圣人!”
原来是他!
沈白楼当初与许安学认字时,对方每每提起过这位半圣,皆双眼灼灼!
在读书人心中,谢衍的一生如同神话传说,更胜神明一般的存在!
这位大贤为相三十二载,为成祖变法安民,澄清吏治,其掌管文庙期间,让文庙的影响力一度盖压武庙,在这近千年的大周历史上,属于独一份!
但是好像听说谢家的家主两年前举家自焚了,这件事在大周可谓轰动一时,许安说当时云华县上千学子自愿戴孝,望北哭丧,天下儒林皆是如此。
“我听人说谢家两年前……为何谢家的后人来了云华县,却鲜为人知?”
沈白楼试探性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但与你说道也无妨,切忌不可外传。”
阎开碑叮嘱完,长叹一声道:“元凰帝得位不正,上位以来,一直遭受儒林诟病,其弑夫杀子的传言在民间广为流传,为了拢权专政,她一口气分封了十数位王侯,皆是元氏内族,一举打破自‘信王’后,近千年未有生前被封异姓王的传统,一时间儒林沸腾!”
“谢家主乃是当代庙辅,自然首当其冲,文庙倚靠谢家,对元凰帝口诛笔伐,岂料正中对方算计,元凰收拢了兵权,立刻凭此由头,对文庙一众高层下手,三品以上几乎杀绝,唯剩谢庙辅这个半圣后人,却是个烫手山芋。”
沈白楼也明白,谢家背后站的是天下儒林,纵使女帝蛇蝎心肠,但只要她没疯,就必不可能明着动手,这无疑会引起天下震荡!
“女帝为了除去谢家,便将谢庙辅一纸调令,调任为雄州刺府,此时红蛮已入雄关,八万铁骑横扫北镇!”
阎开碑双手紧攥,神情激动道:“谢庙辅到了雄州,才知雄府无粮无兵,为了抗击红蛮主力,不惜散尽家财重建雄府军,号召天下义勇,我们七王姓也派去不少嫡裔,然而红蛮一路掳掠,已成气候,后方朝廷又暗中切断粮道,以致雄州成为绝地……”
“谢庙辅自知死局已成,先一步下令七王姓带着百姓率先撤出府城,自己则留守府城,为大家争取撤离时机,城破日,听闻谢庙辅举族自焚,红蛮王念其是圣人之后,将其葬于城中。”
“哎。”
沈白楼听得怒极。
女帝为了抹除谢氏这个拦路石,不惜以整个雄州陪葬,她确实达到了最终目的,可如此行事,又如何令天下归心?
“谢秋元一直留在武庙任五品夫子,谢家破灭后,他便以守孝为由,请辞归乡,但元凰帝没有同意他的请求,并以谢庙辅战败为由,将其驳斥一番,贬为七品县令,为的就是羞辱谢家,这也是为什么谢秋元会出现在云华县的原由。”
阎开碑说完伸手拭去眼角泪痕,纵使他是血气方刚的武人,也为谢家之祸黯然神伤。
沈白楼沉默无言。
一代大贤世家,竟落得如此下场,不免令人唏嘘。
早前他曾听人说,云华县的县尊来此地任职两年,从未履行职责,将衙中一应事务全部交由下面的人自行处理。
有人骂他昏庸无能,有人说他尸位素餐。
想来,他也许身在官场,心其实还留在灵堂中守孝吧……
“大人,县衙到了。”
马车外,传出车夫的声音。
阎开碑理了理衣领,带着沈白楼下车朝县衙走去。
谢秋元来云华县后,一直住在县衙后院,并无其它府邸。
“叩叩。”
阎开碑轻轻叩动门环,一时之间竟有些许激动焦虑。
良久,才有一个丫鬟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呀。”
“在下武庙巡察使阎开碑,特来拜会谢公。”
即使面对着一个丫鬟,阎开碑依旧谦逊有加。
门咯噔一下打开,从中露出一个举着灯笼,身穿碧色衣裙的少女,那少女生得貌美,见了阎开碑后,红嫩的腮帮子微微鼓起道:“阎大人,你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家主仍在清修,不会见你的。”
“无妨,谢师在吗?”
他挤出讨好笑脸,从怀中掏出个描了金线的胭脂盒。
沈白楼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