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抬大轿的红呢帘被风掀开一角,露出王侍郎亲信那张刻薄的瘦脸。
他踩着青石板下轿时,皂靴尖故意碾过陈二狗娘的衣角,惊得老妇慌忙把告身往怀里塞。
\"安平县令宋明允?\"他抖开圣旨的架势活像抖开块腌菜布,\"奉礼部王大人令,彻查尔越权擅断之罪。\"
宋明允正蹲在台阶上给陈二狗娘捡被踩皱的告身,闻言抬头。
他指尖还沾着老妇衣襟上的补丁线头,却笑得像见着熟人:\"大人这圣旨念得倒顺,就是缺了个'钦'字——礼部的手,伸得比御膳房的糖蒸酥酪还长?\"
亲信的脸腾地红了。
他身后二十个带刀护卫唰地往前半步,刀刃擦过刀鞘的轻响惊得墙角麻雀扑棱棱乱飞。
宋明允却慢悠悠站起身,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先别急着动刀,大人尝尝这蜜饯?
张老三今早新做的,甜得能齁死苍蝇——就跟某些人说的瞎话似的。\"
张老三正抱着个漆盒猫在门后,闻言赶紧把漆盒往怀里拢了拢。
那盒子里装着崔明远按在伪证上的掌印拓本,拓印时用的朱砂还是宋明允特意让孙大夫从药铺讨的,说是比普通印泥\"黏得牢,洗不脱\"。
\"放肆!\"亲信甩了甩袖子要发作,目光却瞥见宋明允身后——周小禾攥着陈二狗的策论站在廊下,孝服上的墨点还没干;林阿牛扛着根烧火棍从后院转出来,棍头沾着没擦净的血渍(那是前日抓偷鸡贼时留下的);就连平时总躲在柜台后拨算盘的粮铺老板,此刻也攥着秤杆站在人群最前头,秤砣在裤腰上晃得叮当响。
亲信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想起临行前王侍郎的交代:\"那宋明允最会煽惑百姓,你到了安平,只拿圣旨压他,莫要与草民纠缠。\"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把圣旨往宋明允怀里一塞:\"三日后随本使进京,御前对质!\"
三日后的金銮殿比宋明允想象中冷。
他站在丹墀下,看着崔明远穿着囚服被押上来,发间的银簪歪在耳后,倒比平时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更像个人。
\"陛下!\"崔明远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冤枉!
宋明允不过是个走后门的新科进士,如何懂得科举舞弊?
定是他收了寒士钱财,故意构陷!\"
宋明允摸着袖中那卷《新洗冤录·物证篇》残页,突然笑出声。
他上前两步,从陆沉手里接过个木匣:\"崔大人说草民不懂舞弊?
那不妨看看这个——\"
匣中铺着十七张泛黄的试卷,每张卷尾都盖着\"礼部验讫\"的朱印。
宋明允抽出最上面一张,指尖点着卷首的名字:\"这是山东考生李焕的卷子,可草民查过,李焕去年腊月就病死了,尸体还停在义庄——您盖印的时候,可闻见尸臭了?\"
崔明远的脸白得像刷了层浆糊。
他张了张嘴,突然拔高声音:\"笔迹!
笔迹总能伪造!\"
\"崔大人好记性。\"宋明允打了个响指,张老三立刻捧着个铜盆跑上来。
盆里盛着温水,水面浮着层糯米浆。
宋明允拽过崔明远的手按进盆里,\"草民用的是《物证篇》里的法子——活人指纹有油脂,遇浆水会显纹路;死人的……\"他松开手,崔明远的指腹上赫然浮起个模糊的漩涡,\"您盖在李焕卷子上的印,纹路比这盆水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