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像寻常衣物那样有缝线或褶皱,只是简单地围裹着,松弛而贴合,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印度人穿着的托蒂——只是这片纱更显轻盈,仿佛随时能与水融为一体。指尖轻触,那布料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意,触感滑腻,却又意外地透气,没有丝毫束缚感。
他环顾四周,他所在的房间结构奇特,并非他熟悉的任何建筑样式,反而像是一块被掏空的巨大珊瑚礁。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柔和的乳白色,带着天然的孔洞和凹陷,墙壁上还能看到细小的、闪着微光的珊瑚虫遗迹。
天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有些被打磨光滑的巨大贝壳严丝合缝地堵住,另一些则垂挂着色彩斑斓的鱼皮,半透明地过滤着上方洒下的水光。那些光线被分解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在房间里温柔地跳跃,像活泼的精灵。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正是从一块巨大的、内壁光滑如玉的贝壳中醒来。
这地方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临时落脚的洞穴——除了这块贝壳床,房间里空空荡荡,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辞穆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人类的起居习惯中,桌子是不可或缺的。他习惯了将物品放置在触手可及的平面上,习惯了在桌前用餐、阅读、思考。然而这里,没有。
或许人鱼的生活方式与人类截然不同,他们根本不需要桌子。他们的世界,也许就是一片漂浮的、无边无际的海洋,所有的交流和互动都发生在水流之中,又何需依附于陆地上的固定结构呢?这个念头让他对这片异域文明的好奇心又浓了几分。
低头看着手背上那道浅淡的血痕,他下意识地将手送到唇边,吮了下微痛的伤口,然后打算游出去找九艉。
下半身那片轻柔的浅蓝色薄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荡漾,指尖轻触,门口是被纱帘挡住的。
眼前是一个由光与色编织而成的世界。无数瑰丽的珊瑚礁拔地而起,如同海底的森林,它们或呈鹿角状,或如脑状,或似扇形,红的似火,蓝的如靛,绿的像玉,紫的若霞,在远处透射下来的水光中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成群结队的小鱼穿梭其间,它们体型袖珍,毫不避讳地从他身边游过。更有甚者,几条胆大的小鱼甚至凑了上来,用它们微小的嘴巴轻轻啄食着辞穆身上那些细小的皮屑,那感觉带着奇异的麻痒,却并不令人反感。
辞穆只是微笑着,任由它们亲昵地环绕。
其中一条小鱼,大概是好奇心太重,竟然一头扎进了他那轻薄如水雾的纱裤里,在半透明的布料间懵懂地打着转,尾巴徒劳地摆动着,显然迷失了方向。
辞穆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的温柔,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纱,将那只困住的小生灵轻轻捞出。他指腹轻柔地摩挲过小鱼滑腻的身体,然后放任它重新融入那片斑斓的鱼群。
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般的嬉闹声。辞穆循声望去,那群刚才还对他充满食欲的小人鱼们赫然在列。他们那粉色的柔软尾鳍在水中划出欢快的弧度,正围着一只体型宽扁、模样呆滞的翻车鱼玩耍。
可怜的翻车鱼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尾巴冲击下,像一片无助的落叶,在水流中反复浮沉,那双浑圆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已经对这场无休止的游戏彻底绝望,只剩下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手背上的那道浅淡血痕,还隐隐提醒着辞穆刚才那股带着稚嫩恶意的啃咬。
他可不想再被当成磨牙棒了。于是,他轻柔地摆动着下半身的浅蓝色薄纱,避开了那群正围着翻车鱼嬉闹的小人鱼,朝着另一片更显幽静的水域游去。
水流温柔地托举着他,他推测这里距离海面大约下潜了三十米,这里附近应该接近了赤道,但是光线的传递还是有限的,所以除了这里的珊瑚和水母会发光以外,人鱼还用了别的发光魔法让这里变得更明亮。
水温也随之升高,不再是清冷的凉意,反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暖意,将他周身环绕,熨帖着他每一寸肌肤。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自辞穆心底蔓延开来。他闭上眼,感受着水流拂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般。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令人惊叹的美丽。大片的海葵在水底温柔地舒展着,它们的触手如梦幻般摇曳,辞穆的目光落在那些温柔摇曳的海葵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苗苗那张天真却又带着几分野性的小脸。
他想,如果苗苗能住在这里,感受这份温暖与美丽,他一定会很开心吧?
然而,思绪很快又被现实的考量拉回。苗苗没有尾巴,只拥有人类的双腿。
即使有九艉用泡泡小心地护着他,将他带到这深海之中,他与这些天生适应水下生活的人鱼相比,仍旧显得如此不同,如此脆弱。
刚才那群小人鱼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稚嫩却锋利的牙齿撕咬他的手背,那份本能的残忍,让辞穆心头一紧。他们绝非温顺友善之辈,若是苗苗面对这样一群上来就先咬上一口的同伴,又该如何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