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在漆黑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落下,润物无声。
如丝细雨如情人眼眸,眸光所过之处便化作绕指柔,皇宫内隐匿于暗处的侍卫仿佛如同失去了操控的木偶,纷纷瘫软在地,淡淡的光芒从身体逸散,转眼便消失在雨幕中,整个人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漆黑的天幕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细雨融化,明明是绵绵的雨夜,可原本漆黑如墨的天空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点点星光,犹如一双双眼睛,漠然凝视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殷红的血滑过脸庞,仍旧带有身体的温度,却依旧不可逆转般滑落,恰巧滴落在子初手里的金樽中。
犹如标枪一般笔直的身躯瞬间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般弯曲下来,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了大部分的精气,忽然间整个人变得落寞低沉。
子非鱼来不及惊呼,快步上前想要搀扶自己的父亲,哪怕他曾经是整个东疆最强大的男人,可此刻看起来虚弱得犹如风中飘摇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可刚刚来得及踏出一步的子非鱼便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子初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子非鱼便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子初,只要这个男人没有彻底倒下之前,便没有人能忤逆他的意思,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可偏偏有人能无视子初的目光,怀中抱刀的裴栀几乎一步便出现在皇的身边,怀中的长刀发出阵阵嗡鸣,似是随时会跳出刀匣。
庄妙可目光流转望着远处的裴栀,望着那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此刻更像是一把出匣的长刀。
子初重新坐回了高大的石椅,颇有些意兴阑珊地摩挲着石椅早已被磨得光亮的扶手,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旷的大殿中,除了巨大的火烛偶有明灭,那是察觉到了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雨夜的微风。
淡金色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同样也没有了刚刚和许阳对饮的神采飞扬,此刻的子初更像是一尊金色的塑像,生命正在一点点不可逆的流逝。
伸手抓起石桌上的酒壶,子初的手依旧很稳,仿佛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诡异和他完全不相干。
子非鱼几乎再次惊呼出声,却硬生生止住。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壶酒有问题,自己的父皇没有道理看不出来,却依旧恍若未觉地给自己斟满了眼前的酒盏。
清洌的酒香在金樽的底部打了个旋便溢满了整个大殿,让人忍不住垂涎,哪怕明知道那是一杯催命的毒药。
杯底殷红的血液随着美酒的斟满,已经难寻踪迹,只是满是酒香的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掩盖。
和风细雨中,一缕潮湿的风闯进了大殿,于是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混杂了潮湿的空气,便显得尤其刺鼻。
子初却仿佛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就连端起酒杯的手都没有一丝颤抖,依旧平稳。一杯酒下肚,那淡金色的脸庞上,竟然多了一丝难得一见的血色。
金樽再次被斟满,只是子初却并没有着急喝,只是用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轻轻叩击着石桌的桌面,咄咄的声音仿佛敲响的战鼓,仿佛下一刻便有铁马金戈的鼓点紧跟着响起。
火烛最先窥见了逐渐升起的杀机,于是烛火便仓皇地想要躲避,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只是摇曳间,原本明亮的大殿仿佛逐渐昏暗了下来。
一声喟叹中夹杂着无助与无奈,夹杂着不解和愤懑,夹杂着太多难以名状的情感……
“为什么?”
短短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子初所有的力气,甚至连语气中都带有一丝丝的迟疑,一丝丝的不舍。
子非鱼惶然,旋即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问的竟然不是自己,而自己的皇兄早已远远站定,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望着众人。
最角落的石柱旁,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间,子非我半张脸隐藏在石柱的阴影后,只露出一只明亮的眼睛,冷漠地望着众人,望着高台上的子初,望着子初身下的石椅。
那是整个东疆大陆的顶峰,权力的最高点,无论是谁究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可子非我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马上就要登临顶峰,马上就可以坐在那个权力具象化的石椅上,马上就可以君临天下了。
于是年轻人再难压抑心中的兴奋,一丝丝潮红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大皇子的脸上,仅露出的一只眼睛里,欲望逐渐升腾,再难遏制。
干燥修长的手掌扶住石柱,凸起的巨龙浮雕传递给手掌隐隐的刺痛,以及石柱的冰冷让子非我难得地重新恢复了几分清醒,没有被即将到手的权力完全冲昏头脑。
“父皇,你已经很老了,而我也不再年轻。”子非我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仿佛在讲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片大陆交给我,我会做得比你更好。”子非我不自然地舔了舔并不算干燥的双唇,声音忽然拔高了几个度。
“如果你我都是凡人,我也可以等的,我们也可以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可偏偏修行让这一切变得遥遥无期,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得以宣泄,子非我能感觉到发自灵魂的痉挛,那种酥麻的感觉让他逐渐痴迷。
子初的腰杆仿佛愈发的佝偻了,两根手指依旧叩击着桌面,双眼却盯着斟满的酒盏,良久无语。
许阳等人却是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无意中牵扯进一场宫变中,而宫变往往意味着流血。
再看任飘零,却发现任先生竟然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淡定,依旧端坐在那里,仿佛无论任何事情都无法影响到他一样。
于是许阳在子非我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重新回到了座位坐下,连带着佟虎一众人纷纷落座,犹如一群合格的看客。
难道他们不懂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子非我英俊的脸庞上阴晴不定,法则之力波动之间,一把和子非鱼同样的长戟早已握在了手中。
“所以父皇,不要怨我,你曾经教导过我,如果想要得到什么,一定要靠自己去争取。”
酒中的毒药仿佛彻底发挥了作用,那可是据说连神明都难以抗拒的剧毒,绝不是一个凡人可以抵御的。
子初蓦然咳嗽了两声,就连咳嗽声听起来都显得有气无力。相比于金樽中的毒药,或许背叛的创伤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敲击桌面的两指蓦然停顿,就连呼吸都变得紊乱,良久子初才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自己曾经最得意的大儿子子非我。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笑,可嘴里发出来的却是嘿嘿的声音,与其说是笑,更像是长笑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