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从诞生开始就被赋予了最基本的属性——斩,但是不幸的是,绝大多数时候,它被赋予的是杀戮,一刀两断。
幸运的是,他不仅是杀戮的利器,更是文明的见证者,正是它从刀耕火种开始,一刀斩断了愚昧,开启了文明的曙光。
你可能没用过剑、槊、戟、斧,弓弩……但你绝对用过刀,毕竟修眉刀也算刀,菜刀也算刀。裴栀的刀绝不适合修眉,也绝不是菜刀,虽然它在裴栀的手里杀敌如砍瓜切菜,可它绝不是菜刀。
毕竟,没有哪一柄菜刀能让一个化形大妖肝胆欲裂却又无可奈何。
裴栀也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虽然每次她都被裴母逼着相亲搞得手足无措,看起来楚楚可怜。
该狠的时候,裴栀绝对是让人恐怖的存在,这点镇抚司打酱油三人组最有发言权,这也直接导致了曾经有觊觎裴栀美貌的,最后都望而却步了。
裴栀甚至想好了,结了这桩公案,少不得要给自己好好放几天假,彻底放松放松,远离三姑六婆的逼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醉上几天。而现在,距离目标达成只差最后一刀,所以,裴栀这一刀斩得义无反顾,决绝而果断。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出现了,就在黄阳都认命地闭上双眼准备接受命运的一刀,刀锋在距黄阳脖颈毫厘之间堪堪顿住,已经有细小的茸毛被冷冽的刀锋逼得倒伏不起的时候,就那么硬生生顿住了。
裴栀当然没有那么高的定力,纵使有也不会浪费在这个奄奄一息的大妖身上。严格地说,裴栀已经很难控制长刀再向前哪怕一丝一毫,甚至连手脚都不听使唤一般硬生生顿住,整个场中就像一幅定格的画卷。
可是,裴栀分明能感觉到有风一缕缕吹过,甚至有小蚂蚁依旧有条不紊地拖走一块块黄阳吐出的血块,只有自己一动不能动,除了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动。
动静相宜的画卷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两道身影转过山腰的小径走了过来。两个人步履缓慢,却似乎只是一瞬,便跨越了千百丈的距离,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黄阳身侧,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黄阳,又看了看挥刀欲斩的裴栀,还有那荒废的祠庙里倒地不起的十数名女子,终是一声叹息传来。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怔愣,裴栀愕然发现原本斩向羊妖的长刀不知何时已还刀入鞘,自己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不免暗暗心惊,猛然抬头,便看见一个娇俏的女子身披雪白的披风站在眼前,正自笑吟吟地望向自己。
那绝美的容颜,哪怕同为女子,也让裴栀不免怦然心动。微微转头,便见那女子的旁边站着一个同样是一袭白衣的男子,比白衣更刺目的是那男子一头白发。
裴栀眼中的白衣男子明明在笑,可看在裴栀眼里,那张脸却犹如走马灯一样无时无刻都在不停地轮换,大喜大悲,狂歌当哭,简单的一张脸,竟然看出了世间百态,却偏偏无法记录那男子的真容。
犹闻虎啸龙吟,裴栀艰难地将手中的长刀一点点拔出,每出一分,便觉得压力倍增。可偏偏裴栀宁折不弯的性子,纵使如千钧重担压身,长刀依旧一点点拔出。她裴栀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时候,黄阳的脑袋不落地,那便挥刀不止。
白发白衣的男子面露讶异,不自觉和身旁的绝美白衣女子对视一眼,双双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兴趣。白衣男子伸出两根手指抵住裴栀的刀柄,将长刀重新塞回刀鞘,就如同随手掸掉了身上的一片灰尘。
“小姑娘,不着急杀人。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掉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吗?”白衣男子语调温和,当真让人如沐春风。
握住刀柄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裴栀一双眼只是盯着黄阳,良久才艰难地缓声道:“强大的存在,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我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妖,一只化形的大妖。”
白衣男子眼中似有星光闪耀,再细看却安静如初,嗓音依旧平和,“纵使是妖,也没道理说杀便杀的。”
裴栀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知道,甚至非常了解,有时候道理是讲给弱者听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道理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哪怕你舌灿莲花。看白衣男子的意思,根本就是打算横插一腿的。而且,貌似讲得很有道理,却往往根本没打算讲理。
“纵使他是大妖也没什么,毕竟有人、妖两族盟约在,没有人会因为他是一只妖便轻看了他,可他不该罔顾我大虞的律法。”裴栀已经放弃了幻想去说服眼前白衣白发的男子,可却丝毫不曾想过丢弃自己的坚持。她之所以要说清楚,只是因为她觉得,话有必要讲清楚,那样动起手来才没有一丝负担。
“既然你知道两族盟约,难道你就不怕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会坏了两族盟约吗?”
裴栀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思忖片刻终于再次开口道:“强大的存在,你应该明白几件事。第一,两族的盟约远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第二,这份盟约缔结的基础,从来不是人族低声下气求来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从来没有寄希望于妖族能帮助人族改变什么,我始终相信的只有自己,没有强大的实力,所谓的盟约不过是一个笑话。”
“哦?很有意思的小姑娘!”白衣男子依旧笑吟吟望着裴栀,可裴栀知道他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所以她难得地想要多说几句。
“不是吗?人族能从食物链最底端一步步爬上来,靠的从来不是什么神明的恩赐,也不是现在的盟友妖族的帮助,那是我们一辈辈的祖先牺牲换来的。至于结盟,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罢了,不是吗?”裴栀炽烈而怨怼的目光望着白衣人。
长久的沉默。真相往往就是这么单纯而丑陋,无论披上了多么鲜亮的外衣,本质永远不会改变。问题是,愿意直面本质的人太少,或者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