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栀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院门口,嘴里叼着还在冒着热气的包子,全然不顾形象地随手扯了一把黑缎红底的宽大披风,堪堪躲过了裴母踢过来的一脚,一溜烟地跑到了当街。
随手拍掉了披风上两只清晰的脚印,不免暗自腹诽自家老娘剽悍如旧,冷不防裴母的狮吼自后边追来,“谁家姑娘整日舞刀弄剑,眼瞅着都二十了,去哪里找婆家?难不成老娘要伺候你一辈子?”
拳头大的肉包子只消三两口便进了肚子,任谁都难以置信那么小巧的嘴巴是怎么做到的。
一路上少不了有熟识的三姑六婆一阵寒暄,加之后边狮吼犹在耳边,少不得又是一阵催嫁,才落荒而逃一般溜出了巷子,迎面便看见三个褐色制式衣袍、身背披风的男人走了过来,才重新恢复了以往的威严,当先一人拱手施礼,“裴大人,情况有变。”
大虞皇城城西三十里,清水波间镇,所辖不过三五百户。
小镇依山傍水,水是白水河,曲折蜿蜒穿过小镇,水质清冽,便养育了一方淳朴民风。山是青龙山,青龙山当然没有龙,那种神秘的生灵非大机缘者不可见,山以青龙为名,不过是山岭青翠状似卧龙,却也钟灵毓秀,神机天成。
青龙山南半山腰处,一座占地极广的祠庙坐落其间,纵使已经破落衰败,仍能从那雄伟建筑的一角看得出当年的盛况。有镇上那百岁的祥瑞每每谈及,便唏嘘不已。据传,那祠庙原本供奉的是一尊神明,也曾盛极一时,光是神明的拓像便每户一张日日供奉,香火不断。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那供奉变了味道,三牲六畜不知何时已经不能满足神明的苛求,供奉的猪羊变成了童男童女。也有见不得以人当作供品的,愤而发声,那神明却比往常更加灵验,无端降下灾祸,波及的却是全镇的百姓,于是人心惶惶,民心激荡。
恰逢此时,大虞皇朝一纸敕令遍告东疆,强令拆除一切野庙淫祠。那一夜,小镇上的居民只听得那青龙山上轰鸣阵阵,雷电交加,闻者皆肝胆欲裂。足足持续了大半夜,才声势稍歇,忽有天降暴雨。只是那雨中带有丝丝血腥之气,竟似天降血雨,然而雨水过处,竟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大雨一直持续下了三天,雨水似是天河倾倒。一直过了三日,天空放晴,才有那胆子大的,约着几个人上了青龙山,看到的便是往昔宏大雄美的祠庙化作了废土,入眼皆是断壁残垣,就连那往日接受供奉、宝相庄严的塑像也变得身首异处,放眼望去,满目尽皆是荒凉破败。
紧跟着,便有皇家祭祖的消息传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祭祖之风莫名盛行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各地祖庙宗祠如雨后春笋般盛行,便是那漂泊无定的远迁之人,也尝试着开启寻亲认祖之旅。那失了神明祭拜的灵魂便重新有了寄托,这寄托全是对祖辈的追思。
相比祭拜神明,祖先崇拜最能具象的便是宗族的壮大,血脉的凝聚,后世香火的鼎盛,一直延续至今。
可最近的清水波间镇似乎并不太平,不断失踪的人口闹得三五百户人家人心惶惶,官家也来过无数次,可每次都无功而返。
要说有什么异常之处,便是那山腰破败的祠庙所在,忽地多了许多蛇虫鼠蚁,以至于进山路过的人都伤了不少,时间久了,便少有人经过了。皇城司的人也曾探访数次,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同样毫无头绪。
只是这样一来,便苦了镇上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失踪的人口无一例外都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也不知是谁用的什么法子,明明门窗紧锁,人却依旧隔三岔五地消失不见。
裴栀一路行来,已经干掉了四个包子,一碗卤煮,三根油条,捎带脚还啃了一根青萝卜。同为镇抚司三位同僚一路看得目瞪口呆,早知道小裴大人武力卓绝,却不知饭量同样功参造化,绝非常人可以比拟。就是不知道那盈盈一束的小腰包裹的肚量究竟有多大?
小镇不乏好事的闲汉,从四人一进镇子便发觉出四人的不同,那制式的衣袍和绣着金线织就成麒麟的披风,无疑昭示着四位的来历不凡,尤其看那带头的竟然是位妙龄少女,众人更是不免好奇万分。
青龙山下,一条小径直通半山腰早已荒败不堪的祠庙。裴栀只是回头瞪了一眼,那尾随而至的十来名闲散无聊的汉子便似被猛兽盯上一般,心下忐忑,来不及张嘴辩解,便呼啦一声作鸟兽散,眨眼跑得不见了踪影。
裴栀悄摸摸打了个沉闷的饱嗝,这才缓步登山,后边跟随的三人不自觉间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亦步亦趋跟在裴栀身后,神情凝重中带着一丝丝紧张。只不过看着头前信步而行的女子,竟似乎莫名的心安。
破败的祠庙早已断了人迹,野草从各个地方肆意钻出来,野生的藤蔓更是纵横交织,虽处处生机盎然,却难掩破败荒凉。
裴栀的双瞳似乎有一瞬的白芒暴涨,却似乎又是三人的错觉,只是直直地望着前方一棵枝繁叶茂的榆树,良久无言。
镇抚司的消息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消息的源头直指这座荒祠,可看裴头儿的意思,似乎也无从下手。就在众人耐心即将耗尽,裴栀终于发话了,对着那棵榆树,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又是一片寂静,安静中似乎有一丝丝尴尬,三位镇抚司的同僚一致认为裴头儿一定是来的时候吃撑了,纯粹在和大家开玩笑,可没人敢上前打扰,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变成下一个玩笑的主角,裴头儿的手段每每想起,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一道雪白的电芒划过,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片刻后才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那枝繁叶茂的榆树凭空从中断为两截,浓密枝叶的树冠砸在地上轰然作响,空气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出几道波纹,眼前的景色忽然变得陌生异常。
那原本破败不堪的祠庙不知何时竟然恢复如初,此刻纵使是白日,依旧灯火通明,不时有丝竹鼓乐之声传出。
透过半掩的院门和低低的矮墙,便见偶尔会有妙龄少女身着罗绮,风光旖旎春光无限,手里捧着各式瓜果穿梭不止。只是细看她们,全部眼神空洞,虽胭脂敷面,却难掩容颜憔悴。